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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好文章→] 王竹語作品《水仙情》

秦款款又催道:「快啊!快躺下!涼了就沒用啦!」揚霸天一聽,好似反射動作,想都不想,也不管氊子有多燙,豁出去了,一憋氣,往下一躺。秦款款一抓氊子頭,「唰」地一下,把揚霸天裹到裡頭,右腳隔著氊子「啪」地一蹬,骨轆轆,整個氊子捲起來。秦款款雙腳連環踢,蹦蹦蹦!砰砰砰!每一腳都重踢,不是瞎踢,而是認準揚霸天的某一個穴道,把他周身大穴都踢遍了。

約莫一盞茶時間,氊子涼了,蒸汽沒了,秦款款打開氊子。揚霸天鼻青臉腫,狼狽無比,熱氣嗆得他不斷咳嗽,這個時候可怕受風,秦款款把揚霸天扶到床上,拿被子蒙了,收起氊子。

老半天的時間,揚霸天才從被子裡頭哼哼出聲,秦款款一掀被子,只見揚霸天出了一身汗,渾身發軟,沒有力氣,秦款款為他穿上衣服,動作輕柔,但揚霸天全身酸痛,不知是秦款款認穴能力太差,踢的都不是自己周身大穴,還是她根本「避開」周身大穴,朝自己亂踢一陣。

秦款款柔聲道:「妳可知我拿熱氊子燙你,為了什麼?」揚霸天道:「我不知。」聲音竟有點發抖。秦款款續道:「你過去練的都是硬功夫。你說十歲開始練武,十多年下來,骨硬如鋼。你要打算學習打彈弓,那是小巧之藝,你那骨頭縫都死了,不活動,怎麼練打彈弓的小巧之藝!腰沒有開,腿沒有開,小巧之藝根本無法練。我給你『蒸骨』,拿熱白氊子裹你,用腳踢,把你的骨節、穴道都給你踢活了,再以熱氣灌注全身,才能練小巧之藝,不然的話,彈弓是打不好的。」

揚霸天恍然大悟:「原來我妻愛我如斯,為我蒸了骨,用心良苦。」兩行淚流了下來,秦款款伸手抹了,揚霸天毛骨悚然,害怕到極點。

這日清早,秦款款道:「今天要來驗收了。」揚霸天瞪眼道:「嘎?練功還要驗收的?」秦款款道:「正是。不驗收,怎麼知道你練到哪?」揚霸天道:「好。妳說吧,如何驗收?」

秦款款神秘一笑,隨即道:「你幫我借一千兩。」揚霸天驚道:「一千兩!妳要一千兩做啥?」秦款款道:「買白米救濟窮人。你耍什麼蠢?我要一千兩,當然是自己花。」揚霸天道:「上哪去借一千兩?」秦款款道:「這我就直說了,你去知府裡面,跟曾柏借一千兩。」揚霸天不答,秦款款幸災樂禍,道:「如何?如果覺得太難,可以拒絕,我自己想辦法。」左腳在地上輕輕一蹬,哼一聲,噘著嘴。

揚霸天見了她這副賭氣嬌嗔模樣,整個人快融化了,胸膛似乎快要炸開來,也不想想:哪有人新婚,就叫把丈夫「蒸骨」?又有那個妻子,會要自己丈夫去搶劫,而且還是搶官銀!

秦款款道:「我說件事,讓你好過點。官府的銀子,有兩批,一批是用來救濟鄉民的,那是絕對不能動。一批是查扣的贓款,舉凡賭博、竊盜、搶劫,案子破了,銀子沒人領,就堆在庫房。你搶了壞人的錢,等於幫助好人。再說,你不偷出來,你以為每個官員都是菩薩心腸,乖乖守著那批銀子?」

揚霸天不答,心中一直琢磨「你搶了壞人的錢,等於幫助好人」這句話。秦款款又道:「反正,你不拿,別人也會拿。至於別人是誰,嘿嘿,這不用我說,你應該比我清楚啦!」揚霸天皺著眉頭,心中反覆思考「你不拿,別人也會拿」這句話,沉吟良久,終於狠下心來,道:「好,我去劫曾柏的官銀。」

李三石在樹上見到揚霸天凶狠模樣,心裡暗自焦急,自知不是對手,且看曾柏應變。

曾柏連忙命左右差役都退下,迎接揚霸天。

揚霸天見曾柏一副膿包樣,打從心底瞧不起;看他態度從容,不禁也暗自佩服,道:「有聖旨在身,不能下拜。」曾柏道:「是聖上要拘捕我嗎?」命人立即擺設香案恭迎聖旨。揚霸天笑道:「不是拘捕你,是要跟你借點銀兩。」曾柏心中一凜,隨即恢復鎮定,道:「請到後堂休憩。」

李三石看在眼裡,知道揚霸天殺人不眨眼,曾柏隨時有生命危險,於是緊跟到內室外,在窗戶下方蹲著。

揚霸天笑道:「你不知道我是誰嗎?我聽說縣府庫房中有不少銀子,想暫借一用。只劫大官,不搶平民,只劫富豪,不搶小康。」說完亮出匕首,凌空比劃。

曾柏不慌不忙道:「既然你不是來尋仇,我再笨也不會為省幾個錢賠上自己老命,就算你不用刀,我這個文官,貪生怕死,手無縛雞之力,又能拿你怎樣?只是你既自稱朝廷欽差,如果現在自露行跡,萬一讓人看到,這不是對你不利嗎?」

李三石心下恍然大悟:「原來揚霸天裝作欽差大人,怪不得可以大搖大擺進來府內。奇怪,是誰教他這麼做的?他的容貌,也跟過去大不同,要不是我身為他的死對頭,抓過他好幾次,跟他交手無數,不然還真認不出來,哼,他化作灰我也認得。」

其實揚霸天被秦款款「蒸骨」時,被踢得面目全非,秦款款又以針線把揚霸天臉上縫了又縫,改面易容,面貌自是大不相同。

李三石又想:「差役怎麼隨便放他進來?啊,是了,定是看到假的聖旨,就慌了,真是生嫩。不過,差役不認得他,也就罷了,曾大人怎麼也讓他大搖大擺,坐在大堂太師椅上?唔,一定是評估府內人手不足以拿下這個混世惡霸,先虛與委蛇,再臨機應變。」不禁佩服曾柏城府深厚,他在聽了白水仙對曾柏「指證罪狀」,心中一直有個疙瘩,他不敢貿然直接去找曾柏對質,畢竟一個老鴇說的話,又算老幾?但白水仙說的絲絲入扣,言之成理,雖難以置信,卻又不得不信。再想:「奇怪,揚霸天吃了熊心豹子膽,來搶官銀?莫非他又練成什麼絕世神技?一個人就可以把本府挑了?」想起當日與馮虎和莫可寧在牢房外討論事情,揚霸天神不知鬼不覺進來,又飄然離去,這官府戒備森嚴,他卻來去自如,如入無人之境。想起他鬼魅般的兇殘身手,心下惴惴,不寒而慄。

李三石不知道的是,來此間之前,秦款款早已沙盤推演,把假聖旨準備好,也把城中富人名冊備妥,更教了揚霸天應對話語,至於容貌,也大大修飾喬裝過了。

揚霸天聽了曾柏的話,覺得有理,收起匕首。曾柏道:「簞州是個小地方,能有多少錢呢?這一時三刻,我也難以籌錢。」誰知揚霸天早有準備,拿出一本簿子,上面記載各州錢數,曾柏沒辦法,一再乞求。揚霸天道:「就給我一千兩吧?」

曾柏道:「承蒙手下留情,感激不盡,但你的背囊中裝得下這麼多錢嗎?再說,又怎麼走出知府大門呢?」揚霸天道:「你考慮的也對,你給我準備一輛車,把錢放在車上。至於你,嘿嘿,勞你跟我走一趟。」說完又用匕首抵著曾柏,續道:「不許有人跟隨在後,否則就殺你。」曾柏道:「你若是在白天押著我走,太過招搖,一定會引來注意,你既不能拿到錢,也無法全身而退,不如等到晚上再啟程。」

揚霸天頻頻點頭,道:「等我離去,就放了你。」曾柏又道:「官銀打了印記,容易辨認,使用起來也不方便,縣中有許多有錢人,不如由我向他們借來給你,這樣我不會因官銀短少而影響官運,你們也不用怕官府追捕。」揚霸天更加稱讚曾柏考慮周到,曾柏囑咐差役傳話下去,召馮虎前來。

李三石心想:「原來阿虎真的在府裡,怎麼辦案子會辦到不回家?到底是辦什麼大案子?」

曾柏對馮虎道:「我日前抓到小賊,為了破更大案子,把他招攬以為己用。誰知有些不明內情的昏官攻擊我,說我收賄放人,便宜行事。現欽差大人有能力為我脫罪,我非常感激,想送一千兩聊表心意。」揚霸天暗自佩服曾柏乖覺,不愧是官場中的老狐狸,隨口撒謊,面不改色,渾然天成,令人信服。


待續……
王竹語作品《水仙情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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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竹語作品《水仙情》

第五回

馮虎一看,這人明明就是揚霸天,哪是什麼撈什子欽差大人?知道府內來了大敵,吐了吐舌頭道:「一時間到哪兒籌這許多錢?」曾柏暗踢馮虎一腳道:「你裝傻?」馮虎道:「我不用裝,本來就很傻啦。」曾柏道:「我常見縣中富人熱心助人,你替我跑一趟,就說我向他們借錢用用。」於是取來紙筆,寫下某大戶多少,某中戶又多少,一共九人,加起來正好一千兩,又道:「有欽差大人在,待會兒他們送錢來,都要穿著整齊,不要因為我向他們借錢,就裝出一副窮人相。」馮虎這時已完全明白曾柏話中的含意,快步離去。

曾柏命人送上酒菜,並且先嚐,表示酒菜無毒,以安揚霸天的心,又頻勸揚霸天不要多喝,以免酒後誤事。揚霸天更加信任曾柏。飲酒至半,剛才所召的九人富豪,穿著光鮮,雙手捧著用紙包裹的兵器站在門外,作出哀求的神情,說道:「大人借的錢已經拿來,可是小人家中實在沒有這麼多。」揚霸天聽說錢已送來,再看到來人都是富人打扮,更不懷疑,曾柏命人取秤來,又嫌桌子太小,命人取庫房中長桌橫放在後堂,二名役卒也跟著進來,曾柏拿著砝碼,對馮虎說道:「還不為欽差大人秤金嗎?」馮虎恭恭敬敬道:「是!」拿起一錠銀兩,假裝失手落地,馮虎「啊」的一聲,揚霸天還來不及反應,馮虎大叫:「兄弟們!給我上!」這九人根本不是富豪,其實都是縣中捕盜高手:霹靂手、閃雷手、捕鬼手、快刀手、翻雲手、縛虎手、降龍手、鬼影手、力斧手。原來馮虎以假意掉落銀兩為發動攻擊的暗號,大喊:「打呀!」呼啦啦!嘩啦拉!九人齊力,往上圍攻。

揚霸天急將彈弓掏出, 咻咻咻!連三發,三人被打,又驚又怒。他們萬萬想不到一個粗獷兇狠的亡命之徒會拿出三歲小孩兒的玩具,但發彈之狠,認穴之準,力道之強,勁勢之利,已臻化境。轉眼又有另三人中了彈,血流滿面,痛不可忍,滾跌在地。揚霸天更是得意,啪啪啪,啪啪啪,繼續猛攻。鬼影手耳邊聽有彈弓聲,知有暗器打到,趕緊躲開;力斧手閃避不及,正中右耳;降龍手讓不過去,面門上中了一彈,鮮血直流。

此時曾柏早已躲在一旁,揚霸天面向馮虎,只聽得咻咻咻一連三個彈子,應聲齊至。這是秦款款親傳絕技,叫做連珠彈子,誰也不能躲得。揚霸天原本暗想:「這三彈之中,任他躲閃靈便,兩手善接暗器,至少也著了一彈。」哪知馮虎人雖高壯,卻是靈活至極,哈哈大笑,不慌不忙,見三個彈子接頭連尾連串而來,他左手接了一個,右手抓了一個,第三個彈子就用牙齒咬住。揚霸天見馮虎接住三彈,只嚇得魂膽俱消,撒腿就跑。

馮虎怎肯讓他跑得,便把兩手中彈子,就用左右手指打將出來,口中咬的,也就忙地吐出,倒也與彈弓上發出來的一樣厲害。以揚霸天本領,背後有彈打來如何不曉。左騰右挪,連躲三個彈丸,這也就算完也。豈知馮虎隨手跟著三個彈丸接連射一刀,哧的一聲,威猛陰狠。

揚霸天冷笑一聲,說道:「找死嗎?」迴身出手,撥開小刀,雙拳齊出,又猛又狠,如狂風驟雨,這是羅漢二十四掌裡的招數。馮虎喊道:「好哇,這惡霸受過高人指點。」愈戰愈強,精神抖擻。

曾柏高喊:「拿下揚霸天,人人重賞!」瞬間湧出五個小差役,只見揚霸天猛一轉身,掄起就打,抬腳就踢,這些差役可吃虧了。於是你起來,他躺下;他躺下,你起來;劈裡撲扔,五個不行,七個;七個不行,十個;揚霸天最終被壓在十人的肉團下。

曾柏道:「關進大牢!」總共動用十人,三副刑具,將揚霸天押入黑牢。曾柏一拱手,道:「各位辛苦了,明日進府領賞,先下去吧!」

眾人散去,獨留馮虎。

曾柏嘆道:「如果三石在就好了。」語氣甚是真誠。李三石聽到這裡,心中一震。又聽曾柏道:「阿虎,最近可有三石的消息?」

馮虎道:「一直沒有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大哥向來待我不薄,我也思念得緊。不過他足智多謀,大人請放心。」李三石感到窩心,馮虎粗人,如此細膩感情,倒也是第一次感受。

曾柏又道:「不知他心中會不會怪我,害他丟了官?尤望財嚴格說來,是我刑求至死。想當初,上面查太緊,畢竟尤望財雖然是地痞惡霸,但弄出人命,上面一定要我有個交代。三石他重義氣,為我背了黑鍋,丟了官,我其實很過意不去。不知他心中對我可有怨懟?」

馮虎搖頭道:「大哥不是那種會記仇的人。」

李三石心中大為感動:「阿虎畢竟是真正瞭解我的!」只聽馮虎又道:「尤望財放高利貸,又暴力討債,闖了禍,出人命,又找人替死,宰白鴨。這種人死有餘辜,大人為民除害,何必自責?」

曾柏道:「話雖如此,在我心中,總是覺得對三石有些愧疚。就算他不記恨,我也很過意不去。」馮虎道:「大哥是否有可能復職?」曾柏道:「近期是不可能。畢竟,尤望財雖然罪有應得,但衙門裡出人命,這事還是太大。」說完頻頻搖頭,沉吟良久,又道:「我真希望是自己罷官,三石是我第一把助手,我很想念他。不知他在何處?」

這兩句真誠無比,發自肺腑,李三石聽到這裡,大受感動,從窗望躍進,道:「李三石在此,多謝關心。」

曾柏和馮虎大驚,一個道:「三石,真的是你!」一個道:「大哥!我就知道你沒事的。」

李三石握住馮虎的手,曾柏又握住兩人的手,道:「坐下說話。」三人落座,曾柏柔聲道:「這些日子忙些什麼?」李三石其實一直在找白水仙殺害三任丈夫的證據,但白水仙做得衣無縫,沒留下蛛絲馬跡;且年代已久,無法找到相關事證,所以一無所獲。他聽了白水仙指證曾柏的諸多行徑,雖不是全然相信,但對曾柏已有提防,於是轉換話題道:「大人機智,臨危不亂,卑職佩服無已!」曾柏笑道:「小小毛賊,還難不倒我。」隨即正色道:「揚霸天搶官銀是假,他真正的目的,是搶奪寶藏!」李三石大驚,馮虎問道:「什麼寶藏?」

曾柏皺著眉頭道:「事到如今,我也不能再低調了,你們跟我來。」眉頭緊皺,語氣慎重。李三石和馮虎對望一眼,均想:「從未見過大人如此,想必是一件非同小可之事。」

三人往後院走去,不多時,只見有個石門,由山根開鏨出來,雖是雙門,一扇是活的,另一扇只是假門。假門上有個大銅環,曾柏上前用力把銅環一拉,三人進去,曾柏一鬆手,銅環往回一拽,那扇門就關上了。此門非從裡面拉環是再不能開的,外人絕無法擅入。門內接一地穴,造得十分周密,曲折彎環,左旋右轉,無法知東西南北,連前後左右也不分。又過一個鵝頸彎,左彎右曲,忽上忽下。馮虎咋舌道:「虧我在府裡這麼久,不知有個好地道。」李三石卻想:「這密室必是用來關重大犯人,或收藏極珍貴寶物,否則何必如此隱密?」不多時進了一間木室,稍有霉味,曾柏取出打火石,點了蠟燭。隨即從木櫃裡取出一青花瓷瓶,做工精巧,一看就知道是景德鎮精品,約手掌大,在淡淡燭光下瑩瑩發光。

曾柏道:「你們看看這小瓶,有何特別之處?」李三石接過,仔細端凝,搖搖頭,交給馮虎。馮虎接過,李三石雙手成碗狀,在馮虎手下方,萬一他失手,可先接著。曾柏輕輕一笑,把小瓶放在長桌上,那長桌靠牆,牆壁被漆為白色。曾柏拿出木尺,把小瓶放在距牆三尺處,又取一燭,置於小瓶後方一尺。點燃蠟燭,並將門口火把滅了。
李三石和馮虎齊聲驚呼:「啊!這……這……」 白色牆壁上面顯示出一個模糊的圖形,有圓點,有曲線,也有直線。曲線交錯,符號文字都有,看不清楚,但是很確定:那是一幅地圖。 可是,只有線條、圓點、箭頭和十字叉記號,沒有地名。 良久之後,曾柏點燃火把,室內通明。馮虎道:「這是藏寶圖?」曾柏道:「正是。」李三石道:「什麼寶藏?」曾柏笑而不答,帶著火把,引二人來到暗門前,把上面刻的一隻蝙蝠旋轉,其門自開。出了密室,又是上下七層階石,轉過一彎,前邊又是一石室。 曾柏將火把交給李三石,打開櫃子,取出幾項寶物:有瑟瑟幕、紋布巾、火蠶綿、九玉釵等物。瑟瑟幕寬三丈,長一百尺,輕薄透明,無與倫比,若向空中張開,則能看到幕上有疏朗之紋,如同碧絲貫珠,它是用鮫人瑞香膏塗在上面,就算大雨驟降,瓢潑如注,也不會被打濕半點。那紋布巾,其實就是毛巾,潔白如雪,光滑柔嫩,非同一般;用它拭水,不會被水浸濕;不管用上多少年,也不會生塵垢或沾上油膩。火蠶綿據說得之於炎洲,做一件衣服只須一兩。如果稍用多了,做出的衣服就會有一股熇熱之氣,人不能近。那九玉釵,上刻九隻鸞鳥,均是九色光彩,做工精巧,巧奪天工,妙不可言。 李三石和馮虎目不轉睛,嘖嘖稱奇。曾柏道:「這是三寶太監下西洋,從羅斛國、爪哇國和重迦羅國取回的寶物。」李三石驚訝至極,奇道:「這些寶物,不是進了紫禁城嗎?」曾柏微微一笑,道:「這,就說來話長了。」馮虎滿臉興奮,道:「大人請說!請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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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人走出石室與木室,回到內堂。曾柏拿出一大疊卷宗檔案,攤平在桌上,開始說明。

「三寶太監下西洋」始於明成祖永樂三年,光是錨要分上、中、下三號,每號要細分三號:頭一號的錨要七丈三尺長的釘,三丈二尺長齒,八尺五寸高的環。如此浩浩蕩蕩船隊,船上人員,光是指揮官就有一百員,千戶官一百五十員,百戶官五百員。選將征西,事非小可,須智勇具足,文武兼資,才能馬到功成,旗開得勝,不辱朝命。

於是聖旨下令:會同五府侯伯,教場之內嚴加考校,擇其優者來覆朝命。於是各衛指揮,各所千、百戶、各備軍營器械馬匹,俱限黎明齊赴大教場內操演武藝,比較勝負。凡武藝高強,韜略嫻習,即疏名進朝,請旨掛印,前往征西。

不覺月往日來,就是三更五鼓,雞唱天明。兵部尚書開了棍,搭了橋,投大教場而來。那些京營裡的將官,人頭簇簇、馬首相挨,不在話下。還有一班五府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,達官滿座。這些上船的官員,十八般武藝,無不精通;三略六韜,無不習熟。尚書心下十分歡喜,即時類集,表奏朝廷。

那是第三次西航回返,就在三寶太監回到中原前,海上暴風雨,一艘寶船沉了。船上人員立即被救起,但寶物落海,不知凡幾。由於寶物多以木箱封存,飄到廣東,被當地漁民撿起來。當地的最有名的茶館就叫「茶舍」,有三個人,絕非善類,也不好惹,人稱「退避三舍」。退避三舍的師父季書禮把寶物佔為己有,藏在一個極為隱密的地方,沒想到,被一個人知道了,寶物全部被移走。這個人,就是季書禮的哥哥,季書文。

李三石「啊」的一聲,原來季書文的秘密,就是因為他知道三寶太監下西洋的部分寶貝。馮虎道:「萬歲爺為何不追查這份寶貝?」曾柏道:「第一,進貢的寶貝已經太多了,實在不想再去追查。第二,體恤民情,誰撿到就算誰的好了,沒有想過追回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或說回來,第一,萬歲爺說不查,那是皇恩浩蕩,但我們做臣子的,也該體解上意,反應要夠靈敏。第二,進貢之寶流落民間,於國家社稷福氣,大大不利,大大不祥!若引來你爭我奪,腥風血雨,殺戮連連,這,就不是皇上所樂見的。」李三石頻頻點頭,道:「大人深謀遠慮,心思細膩,屬下佩服無已!」曾柏道:「食君之祿,忠君之事,這寶藏,無論如何是一定要找回,晉送皇宮。」

馮虎道:「季書文不知為何可以擁有這個大秘密?他只是個教書法的!」曾柏搖搖頭道:「他教書法只是掩飾,他其實是刻意低調,想掩人耳目。」

李三石道:「再怎麼低調,還是被人殺掉。揚霸天說,尤望財要他去殺季書文,莫非尤望財也知道了季書文的大秘密?這些都不重要了,尤望財都死了。所以現在到底還有誰知道這個大秘密?」

曾柏正要回答,卻聽見「噹啷啷!噹啷啷!」,外面響起了急促的鑼聲,這是救火的訊號。馮虎一個箭步,衝出去,隨即又進來,道:「大人,衙門周圍起火。」李三石一聽站起,拉曾柏往外,站在院中。一看:天都紅了一半!分西、北、東三面燒的,一片「快救火!快救火!」的喊聲。其實馮虎一出來就聞到硫磺、硭硝的味兒很大,知道這是有人故意放火。李三石當然也聞出來了,心裡不是滋味,多年來,由於他是捕快領班,第一把交椅,連個杯子都沒損失過,怎麼今天有賊人放火,雖然自己已經解職,但還是憤怒。曾柏一面下令滅火,一面指揮進退,不多時大火即滅。

眾捕快、差役散去,曾柏恨恨的道:「藏寶這件事,牽連太大,正邪兩方,均有覬覦。我一直暗中進行,但百密總有一疏,先是揚霸天來搶錢,現在又有人膽敢在本府放火,哼,有什麼手段不妨再使出來,看我對付得了還是對付不了。」豪氣十足,馮虎甚是佩服。

曾柏又道:「如何找回寶物,避免落入奸人之手,我還要再想想,你們先回去休息吧。過些日子我想透徹了,再找你們。」左手搭在李三石肩上,溫言道:「三石,復職之事,你別掛心,我一直在幫你,也一定會幫你,你這陣子先休息,我先清楚要怎麼查寶藏,嗯,不,查季書文的案子。你放心,我一定需要你幫忙,也一定會找你幫忙。你立了功,我上奏萬歲爺,你必可復職。」

李三石大喜,躬身道:「多謝大人!告辭!」

三日後,馮虎輪休,李三石來找他,兩人來到湖邊,馮虎開心,咧嘴大笑,道:「大哥,你吃魚嗎?」李三石道:「吃啊,我前輩子是貓,所以這輩子專抓老鼠,當然愛吃魚。」馮虎脫了衣服,躍入湖中,嘩!水花四起,猛然間,湖中水似燒開鍋一樣,不多時,馮虎自水裡翻起,身上一絲不掛,只當中圍著一塊破布。他天生的好水性,在這麼深的河水裡,晃悠悠地踩著水上岸。左右掖下夾著兩條大活魚,頭尾亂動,每條足有五斤多重。馮虎上了岸,先摔一條,叭喳一下;然後再摔一條,照樣摔死。抄起魚來,一張大嘴,一口咬下半個魚頭,喀吧喀吧嚼著就吃,一會兒工夫,兩條大魚落入兩人肚裡。李三石吃著鮮魚,心事重重,既感念曾柏的義氣和溫情,又想到白水仙揭露曾柏的真面目。馮虎是粗人,心想大哥大概是吃不慣生魚,下回可得先煮過了。

馮虎穿上衣服,柔聲問道:「大哥,這些日子還好嗎?」李三石其實努力尋找白水仙殺害三任丈夫的罪證,但年代太久,徒勞無功。馮虎見李三石心事重重,眉頭深鎖,神色鬱鬱,也靜靜坐在一旁,不發一語。

李三石面無表情,問道:「你知道做我們這行最恨的一件事是什麼嗎?」

馮虎道:「我不知道。」

李三石道:「你明明知道某件案子就是某人做的,但沒有證據,你還是得放走某人。」

馮虎道:「那你怎麼還做得下去?」

李三石道:「因為我相信我代表正義,而正義終有伸張的一天。」

馮虎想了很久,才問道:「大哥,你被解職前,有想過不做這行了嗎?」

李三石道:「我每天都在想。」

兩人回到馮虎住所,不禁一怔。

客廳正中一張八仙桌,桌上一個特大碗;客廳四角分站四人,其中三人衣著樣貌,李三石一看便知是「退避三舍」。另一角落之人高大黝黑,正是「黑白無常」的黑無常。李三石暗暗心驚:「這黑白無常到底是何方人物?意欲為何?在船上追殺揚霸天,打落水裡,還好被秦款款救了。現在又來這裡。對了,秦款款不知可好?希望她別被白水仙找到,白水仙如此兇殘狠毒,只怕不在揚霸天之下,如果秦款款被白水仙找到,性命難保。」又想:「揚霸天說,當日他去殺季書文時,黑白無常也在場,照這樣推測,黑白無常也知道寶藏的秘密?還是說,跟退避三舍一樣,是奉命去取季書文的大秘密?」再想:「怎麼今日只見黑無常,白無常呢?我一定要弄清這兩人來歷。奇怪,黑白無常從不單獨行動,怎麼這會兒只見黑無常?不好!曾柏該不會已經遭到白無常毒手?」心念電轉,愈想愈急。

只見舍三拿個水壺,在大碗裡盛滿了水,任何人一看便知,微微一動就灑。舍三把水壺放地上,一伸右手攥住這桌子一條腿的底部,說了一聲「起!」一隻手就平著端起八仙桌。李三石暗暗心驚:「力大之人,或許可以舉桌,但提桌而水不灑,這已經不是靠蠻力而已,而是包含巧勁與深厚內力。光這一手,一般人就辦不到。」

舍三右手端起八仙桌,碗裡水紋絲不動,他一口氣在大客廳跑了三圈,忽然大喊一聲:「接著。」右胳膊微然一震,「唰!」這八仙桌從手裡飛出去,直奔舍一。舍一伸出四個指頭,一沾桌腿一斂神,「咻!」地一轉身,順著自己左腕子也跟著出去。舍三接著,轉了一圈,「嗖!」又奔向舍二。舍二四個手指一沾桌腿,卸了力,平端著之後,「唰」又奔舍三。舍三不想再丟給大哥和二哥,將桌子高舉,雙手抓四角,快速旋轉,只見雙手飛快轉動,每一刻都有桌腿,也每一刻都無桌腿,飛也似地兜起風來,真是技藝純熟,運用自如。最後,舍二把桌子停住,眾人一瞧:這碗水,沒灑一點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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舍一笑道:「黑無常,我們三兄弟這手功夫,跟你相比如何?」

黑無常面如死灰,但故做鎮定,還是笑道:「這種功夫,只是江湖雜耍,討幾文錢還可以,要拿季書文的秘密,還早!還早!」拿出一刀宣紙,然後道:「諸位看看,這是一刀一百張,一張不差。」把這一刀宣紙平放桌上,然後說道:「我這巴掌放第一張紙上,丹田提氣,九十九張沒事,最後一張會有個巴掌印;吹一口氣,這巴掌印就掉下來,紙上只有手印,這叫『隔山打牛』。」

李三石和馮虎對望一眼,均想:「以前都是聽說,今天終要見識。」內行人都知道這是高段氣功,非內力練到上層不能為之。發出功來,中隔什麼,都擋不住,直到最後,用在什麼地方上,什麼地方就見功。這一招完全硬碰硬,絲毫取巧不得。

黑無常說完了,右手放好,左手摸了摸下巴,說了一聲「喝!」丹田一口真氣,再把手提起。桌上宣紙九十九張沒事,第一百張拿起來,果然有個巴掌印,黑無常輕輕一吹,「呼!」這巴掌印掉下來了。

李三石看得目瞪口呆,深感佩服;馮虎用力鼓掌,好像小孩看雜耍。

舍三淡淡一笑,道:「九十九張紙放在這裡,我用四個手指按上,我說一聲『嗨』,第九十九張上也沒有痕跡,只在第九十八張上有痕跡,我一吹就掉下來。眾位看吧。」四指平放,氣貫丹田,大喝一聲,拿起來看紙,果然前九十七張和第九十九張都沒事,唯有第九十八張上四個手指印,一吹,呼一下掉了。

舍二輕輕咳了一聲,道:「這好,我三弟用四個手指,我用三個手指頭 。」說著,將食指、中指、無名指放在紙上,也是丹田提氣,說了聲「哈!」九十八張紙中唯有第九十七張上有三個手指印,用嘴一吹,「噗」掉了。

舍一過來,道:「這麼辦,我用兩個手指頭 。」說完,將食指中指放在紙上,呃了一聲,一抬手,九十七張紙中,唯有第九十六張上兩個手指印,「呵」一吹也掉了。

黑無常瞠目結舌,默然不語。

舍二冷笑一聲,忽然飛身撲向李三石,雙掌齊出,勢如破竹。馮虎全神貫注欣賞退避三舍和黑無常比內力,萬萬想不到舍二會突然發難。危急之中猛然一長腰,擋在李三石面前,左手回了一掌。舍二不敢大意,左一滑步,右手一穿,奔馮虎的面門就打。馮虎往右躲,往前搶身,左手出掌,猛打舍二腹部。舍二左手架開馮虎胳膊,左腳紮根,右腳橫掃,把馮虎掃倒在地。

舍三離李三石最近,左手凌空一揮,李三石頓時雙眼刺痛,就覺有人在他脖子上用力一提,把自己提拉起來。李三石想掙扎也掙扎不了,但覺耳旁生風,腳下微有聲音,沙沙沙;又是黑夜,又是山路,有時高,有時低,有時平坦。但是感覺不那麼大起大落,他雙眼無法見物,但心中更是暗暗駭異:「這退避三舍究竟是誰?輕功如此了得。」

當李三石被擒,馮虎大急,高叫:「別抓我大哥!」黑無常道:「我來追,你快去找曾柏大人,救李三石!」說完不見人影。

馮虎急急來到府中,稟告退避三舍抓走李三石。曾柏聞言大驚,咬牙切齒:「先是揚霸天來搶,後是放火,現在連我手下都敢抓,這寶藏難道這麼吸引人,奸徒把我當死人?」馮虎道:「退避三舍為何要抓大哥啊?要抓也是抓揚霸天,是尤望財叫他去殺季書文,因為季書文有藏寶的大秘密。」

曾柏道:「季書文已死,尤望財也死,揚霸天被我關在大牢,尤望財之所以要揚霸天去殺季書文,想當然爾,他或多或少知道寶藏這個大秘密。阿虎,你想想,如果尤望財真的知道,最後審問尤望財的,又是我和三石,那,揚霸天來搶我,本府失火,三石被劫走,不是都可以連起來的?」

馮虎一拍大腿,道:「正是!正是!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不過我真的想不懂,那個黑無常為何要追退避三舍?莫非他也想知道寶藏的秘密?」

曾柏道:「不。黑無常不知道。只有退避三舍知道!」馮虎道:「此話怎講?」曾柏道:「黑白無常是幫我臥底的!」

馮虎大驚,隨即想:「大人行事高妙,常出奇策。只是,這太令人震驚了。」曾柏察言觀色,道:「一方面,寶藏之事,實在太大;另一方面,臥底者的身份如果洩漏,下場都會很慘。」馮虎伸了伸舌頭,道:「不知接下來要怎麼辦?」

曾柏道:「你跟三石走得近,很有可能是下一個目標。」馮虎昂然道:「死都不怕,還怕退避三舍?」曾柏搖頭道:「阿虎,切莫魯莽衝動,否則會害了三石!」馮虎「啊」了一聲,道:「極是!極是!」曾柏道:「我本以為,沒有多少人知道寶藏的秘密,現在看來,各路人馬摩拳擦掌,躍躍欲試,嘿嘿,我倒要看看他們有多大本事。」

馮虎道:「請大人多多保重!」曾柏道:「這個自然,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?話又說回來,我要更低調了,免得打草驚蛇。」馮虎道:「正是。不知大人有人良策?」

曾柏眼望遠方,嘆了一口好長的氣,良久之後方道:「眼下只能按兵不動,三石對寶藏秘密所知有限,應不會被害,殺了他也找不到寶藏。」馮虎緩緩點了點頭,曾柏續道:「你先回去,別聲張,我這邊再等幾天,說不定退避三舍在三石身上問不出答案,會來找我。」

馮虎一怔,隨即道:「退避三舍武功出神入化,連揚霸天和黑無常都不是對手,請大人務必小心。」曾柏輕拍馮虎臂膀,道:「他們三人想傷我,未必那麼容易,不過,他們如果想吃牢飯,我很樂意招待他們。」二人哈哈大笑,馮虎告退。

待續……
王竹語作品《水仙情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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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竹語作品《水仙情》

第六回

馮虎回到住所,一進門,腳就踩到一個東西,他撫身拾起,原來是一個褡褳。一見此,馬上想:「啊!這是大哥的,一定是剛剛被退避三舍挾持,打鬥掙扎掉下了。」

他回到房間,小心翼翼打開褡褳,裡面是一個舊布包,年代已久,字跡清晰,蠅頭小字,精繡而成。小心攤開,整塊布約有方桌大小,他看得清上面的字,但讀不懂上面的字;他看不懂上面的字,但他知道要去找誰。

翠芳塘的後花園。

白水仙為馮虎倒了杯茶,笑道:「小虎哥,這麼難得。是不是看上哪位姑娘?來來來,我為你招呼招呼。」馮虎開門見山,正色道:「白二媽,我知道妳要的忘憂經在哪。」白水仙一怔,隨即露出一副漫不在乎的態度,道:「是嗎?」她察言觀色,知道馮虎因為李三石被擒,而他又極重義氣,所以只要可以救李三石的線索,他都不放過,於是道:「我坦白跟你說吧,忘憂經跟一個寶庫有關。」

馮虎輕噫一聲,道:「什麼寶庫?」心想:「該不會是曾大人說的三寶太監下西洋,有一寶船因為暴風,寶物飄到廣東的那個寶庫吧?」

白水仙道:「詳細情形,我真的不知道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不過,翠芳塘的客人,來來去去,形形色色,各行各業都有,所以,我或多或少也聽到一些,略知一二。」

馮虎道:「什麼一二??寶庫到底有什麼?不就是一些稀奇的金銀財寶?」他和李三石已經聽過曾柏的介紹,故意這樣說,看白水仙所知,是否和曾柏一樣。

白水仙道:「不就是金銀財寶?不就是金銀財寶?嘿嘿,如果要金銀財寶,我翠芳塘還會少?」言語中充滿自負。馮虎道:「這倒是。」白水仙接著就把三寶太監下西洋,其中一艘寶船沉沒,寶物被蒐集起來,藏在一個地方說了,跟曾柏說的差不多,馮虎頻頻點頭。白水仙又道:「有人拿金財寶當作寶,有人卻認為各種奇書密笈才是寶。那寶庫有一本『萬毒我用經』,記載了天下用毒之法以及解毒之方。」

馮虎「啊」的一聲,道:「難怪!難怪!引起這麼多紛爭,你爭我奪,就是為了這個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我聽說,之前本府有個疑案,一直未破。一個丈夫七竅流血而死,妻子嫌疑最大,但找不到妻子下毒證據,成了懸案。」白水仙心頭好像被人重重搥了一記,暗想:「馮虎看似蠢笨,竟然也會來套我的話。哼,你想套我?還要再練十年功。我倒要看看,你這蠢牛要如何套我。」

其實馮虎根本沒聽秦款款說白水仙殺害三任丈夫之事,他只是剛好想起這件懸案,白水仙做了虧心事,自然捕風捉影,胡亂聯想。

白水仙漫不經心,隨口又道:「不止醫書,還有本朝劉伯溫所撰寫的兵書。」馮虎心中一凜:「這倒是可以想辦法弄來,呈上曾大人,獻給萬歲爺。如此一來,大哥可以將功贖罪,立即復職。」想到李三石可以復職,不禁雙眼發亮,急道:「快說!快說!」白水仙道:「劉伯溫輔佐成祖萬歲爺完成帝業,所撰寫的兵書,當然是精妙的,共分一百種戰鬥方法:舉凡計戰奇戰、謀戰饑戰、間戰緩戰、眾戰避戰、寡戰圍戰、愛戰忘戰、驕戰澤戰、形戰斥戰、正戰虛戰、死戰生戰、水戰火戰,均在書中。」看到馮虎雙眼發亮,又道:「當然,寶庫也有小虎哥的最愛。」

馮虎道:「我的最愛?我最愛什麼?」

白水仙神秘一笑,道:「有一本奇書,唔,應該說是天下奇書,叫『怡春秘方』,記載了很多藥方,小虎哥不妨一聽?」

馮虎道:「妳如果說到讓我打哈欠,我就不聽了。」白水仙道:「其中有一秘方,叫『美女二笑散』,用青木香、龍骨、山茱萸、蛇床子、遠志、官桂、石榴皮各等三分。」馮虎道:「用法為何?」白水仙道:「碾為細末,男津調入陰戶。」馮虎道:「功效為何?」

白水仙道:「女情歡美,四肢困懈。」馮虎聽得幽然神往,白水仙續道:「其中又有一秘方,叫『飛燕喜春散』:丁香、香附子、石灰末、胡椒、烏龜骨、鹿茸、金毛狗腎各五錢,蛇床、紫稍花、菟絲子各一錢,麝香三分。」馮虎道:「用法為何?」白水仙道:「碾為細末,煉蜜為丸,梧桐子大小,每服一丸,津調塗於玉莖上入陰戶。」馮虎道:「功效為何?」白水仙道:「女心歡洽,情動不已。」

馮虎暗想:「你是江南六家妓院聯號總管,也是最大規模翠芳塘的老鴇,難怪妳對這些藥方特別有興趣了。」白水仙道:「其中還有一秘方,叫『金槍不倒方』,是用……」馮虎忙揮雙手,道:「行了,行了,我看起來想是需要這種要的人嗎?」

白水仙道:「可不是嗎,小虎哥威猛剛直,必有過人之處,當然是不需要這些助興了。」臉上似笑非笑,表行古怪。

馮虎道:「還有什麼稀奇的寶貝嗎?」白水仙道:「這個嘛,據我所知,寶庫有個『銅壺滴漏』,前朝之物,原置廣州城拱北樓上,是一種計時器,有單壺與複壺兩種,其中一件是『浮箭式漏壺』,高五丈七,由日、月、星、受水壺,共四壺組成。每壺都有蓋,放在階梯式的架座上。水從日壺中依次下滴,進入受水壺,壺中水位上升,小木劍是標尺,也隨之上升,觀其刻度,即知時辰。」馮虎聽得嘖嘖稱奇,忽然一拍大腿,道:「這中原之物,怎麼會到了寶庫之中?白二媽,妳說寶庫是三寶太監從中土之外帶回的寶藏,要獻給萬歲爺的,怎麼寶庫又有我们中原本來就有的珍寶和奇書?」

白水仙道:「可能是要宣揚我大明朝國威,所以帶了最好的東西,讓蠻荒之地知道,天朝上國的國力、智力、武力,都不是他們所能望其項背的。」馮虎點頭稱是。白水仙又道:「那寶庫裡不只有珍寶、奇書,還有武功密笈。揚霸天的師父無意間得到一本,揚霸天的武功,你是知道的。更別說其他更厲害的武功密笈,不知有多少人要搶。」

馮虎道:「現在問題來了,這些寶藏有多少?寶庫究竟在哪?有多少人看守?還有少人知道這個秘密?這些妳也順便跟我說了吧?」白水仙雙手一攤,道:「這我真的不知道了。」馮虎眉頭緊皺,白水仙道:「小虎哥,我比你更希望李捕頭回到府內。」語氣甚是真誠。

對於這點,馮虎是不懷疑的。李三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定期給翠芳塘方便;白水仙每個月也會給官府「平安費」,提供小道消息,線民滿佈。雙方合作已有一段時間,有說不出的默契,也無須說,更不可說。

馮虎道:「白二媽,我馮虎雖笨,但也不蠢。妳如果真有本事可以救我大哥,你要的忘憂經,我自然雙手奉上。妳若意圖派人硬搶,我把經吞到肚裡。」白水仙知他一股蠻勁,無人可比,倒也擔心他一急之下真做出什麼傻事,鑄成無可挽回的錯誤,於是道:「這個自然,我把話說明了,我白水仙生平不做賠本生意,不做沒把握的事,我不知道你的大哥在哪,但我會開始進行這件事,如果有消息,我會第一個讓你知道。等我救出李捕頭,你可要說話算話,給我忘憂經。」馮虎拍拍胸脯,道:「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,告辭了。」

次日,馮虎進府,曾柏道:「阿虎,我们今天把揚霸天提來審一審。」馮虎雙眼一亮,道:「是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這傢伙狡猾無比,每次犯案,不留痕跡;每次受審,必定翻供。如此狡猾,不知大人有何良策?」曾柏道:「你儘管把他提出來,我自有方法。」

望著馮虎漸行漸遠的背影,一個恐怖的景象卻漸漸清晰。

那是曾柏是一名小捕快的時候,奉命到案發現場,不看還好,一看險些暈倒:陰風慘慘,腥氣難聞。兩旁都是柱子,繫著二十來個四體不全之人,在那裡呼痛號楚。曾柏定睛細看,只見這些人,有的少了一臂,有的缺了半腿,有的剜去兩目,有的割去陽物,也有女子陰門上去了一片的,也有孩童沒有了天靈蓋死在旁邊的,也有腰間剜去一塊在那裡掙命的,個個血污狼藉,腥穢難聞,暗道:「這什麼意思?既把他們傷殘五體,何不索性殺了,免得受這苦楚?為何弄得他們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卻是何故?」

而如此兇殘之人,江湖傳言是揚霸天所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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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多時馮虎押著揚霸天來到大堂,曾柏心想:「這廝雖然身強力壯,但不可再刑求,萬一又出人命,我這頂烏紗帽也甭戴了。」命馮虎準備女兒紅,烤羊肉,又命一書僮在旁搧風暖酒,另一書僮端酒,一書僮手捧羊肉,一書僮坐在小茶几旁,筆墨備妥,準備錄口供。

揚霸天冷笑一聲,道:「曾柏,你想把我饞死,是嗎?哈哈!哈哈!你刑求啊,最好把我刑求死,然後你再去找人替你頂罪啊。哈哈哈哈!」

曾柏冷冷的道:「你是仴州人嗎?」
「我是啊!」
「今年幾歲?」
「二十二。」
「你住城裡?」
「沒錯。」
「父母還在?」
「都過世了。」
「兄弟姊妹?」
「全沒有。」
「最愛喝的酒?」
「女兒紅。」
「最愛吃的菜?」
「考羊肉。」
「娶妻了嗎?」
「娶了。」
「幾個小孩?」
「兩個,一個兒子三歲,一個女兒五歲。」

馮虎一直在旁,仔細聆聽,時而皺眉歪嘴,時而抓頭搔耳,他一向尊敬曾柏,也佩服他斷案如神,審人犀利,以為一定能問出下令搶官銀的幕後指使者,發現漏洞,深入追查。但今日不知怎地,盡是問一些無關緊要的雞毛蒜皮事,既不問當日受尤望財之命去殺季書文,到底發生何事;也不問是否聽過寶藏大秘密,更不問是否知道李三石被抓到哪裡,心裡深深擔心,憂慮不已。

只聽曾柏道:「阿虎,押回去,明日再審。你也回去休息吧!」馮虎道:「是。」

馮虎回到住所,喝了杯茶。忽然來一個老道,鵝黃道冠,青色道服,斜領闊袖,白襪青鞋,背著一口寶劍,胸前十字絆繫蝴蝶扣,走穗飄垂。見了馮虎,念聲無量佛說:「施主吉祥,福慧具足。長白山江如是冒昧到訪,尚祈見諒!」馮虎見他一張冬瓜臉,兩道寶劍眉,一對大三角眼,蒜頭鼻,四字口,一部花白鬍鬚,大耳垂輪,身高八尺,臉生橫肉,不像道家仙風的形色。心中略微起疑:「江如是?沒聽過。」拱手道:「好說。道長駕臨,有何見教?」

江如是道:「我學過一些法術,懂得看風水。你家房上有青氣升騰,直沖藍天,這青氣與月亮氣息相通,必是極為珍貴寶物散出來的。我已經觀察幾天了,選擇在今天這樣的吉日來,就是為了能看一眼寶物。」

馮虎道:「你這不是見到我了嗎?」江如是道:「嘎?你說什麼?」馮虎道:「你說你要見寶物,我就是本屋之寶,你這不是見到我了嗎?」

江如是微微一笑,從一小瓷瓶倒出一粒丹,道:「這種神丹叫神弗,服後百日成仙;塗於腳下,越度大河大江,可以在水面上行走。」

馮虎聽到「可以在水面上行走」,雙眼一亮。江如是又從另一小瓷瓶倒出一粒丹,道:「這種神丹叫玉子,給畜生服下,畜生不死。也能避免各種兵器傷害,服用百日之後,會有仙女來服侍,還能看見各種鬼神形體,如見真人。」

馮虎對於「會有仙女來服侍」極感興趣,但一聽到「能看見各種鬼神」卻又遲疑膽怯。江如是再從另一小瓷瓶倒出一粒丹,道:「這種神丹叫還丹。」馮虎道:「還丹?還什麼?」

江如是道:「服後六十日成仙,鳳凰麒麟,長伴左右,將此丹塗於銅錢銀兩,用掉的錢當晚又會自己回來。塗在額頭上,各種鬼怪都要躲避。」說著又從另一小瓷瓶倒出一粒丹,道:「這種神丹叫回陰丹,用人的乳汁服用下去,即便九十歲的婆婆也能生小孩。」接著又從另一小瓷瓶倒出一粒丹,道:「這種神丹叫伏丹,服後立即成仙,塗在門口,各種邪神鬼怪均不敢入。」又從另一小瓷瓶倒出一粒丹,道:「這種神丹叫壽丹,服下去可活五百歲。」最後從另一小瓷瓶倒出一粒丹,道:「這種神丹叫魂丹,可以救活突然死亡三日內的人。煉丹方法是折斷亡者一顆牙,用兔血、硃砂、蜂蜜一起拌和,再以清酒、麻油、水銀,合封以六一泥,與硫磺丹用水送入,使藥丸入喉。這時死人馬上能復活;死人復活後,都說曾見到陰間使者手持符節招他們回來。」

馮虎聽得瞠目結舌,他本來就智識不高,這時更是心養難搔,蠢蠢欲動,但仍道:「道長請回吧,我沒有什麼寶物。」江如是端凝馮虎良久,也不告別,緩步離去。

次日馮虎進府,曾柏又命他把揚霸天押到大堂,開始問供。
曾柏冷冷的道:「你是哪裡人?」
「我是炞州人」
「今年二十五歲?」
「正是。」
「你住城裡?還是鄉下?」
「住城裡。」
「父母還在?」
「父親賣燒餅,母親幫人裁縫。」
「兄弟姊妹?」
「大哥幫人記帳,大姊不知去向。」
「最愛喝的酒?」
「紹興酒。」
「最愛吃的菜?」
「炒豬肉肉。」
「娶妻了嗎?」
「尚未。」
「幾個小孩?」
「兩個,一個女兒三歲,一個兒子七歲。」
「混蛋!沒娶妻哪來兩個小孩?」

在場四位書僮都笑了出來,曾柏叫錄口供的書僮拿給揚霸天確認,是否就是剛剛的問答內容,揚霸天看都不看,直接畫押了。於是曾柏又命馮虎把他押回大牢,約定明日同時同地,進行三審。

馮虎離開府衙,心中更是納悶:「曾大人這次真是有些高深莫測,怎麼問的問題還是跟昨日一樣?」回到家中,梳洗一番,正準備休息,忽有一人來訪,但見其人三十多歲,藍布褲褂,白襪青鞋,高挽髮纂;黃白臉面,粗眉大眼。他挑著一副圓籠,兩邊共是六層,扁擔頭有個釘兒,滿臉堆笑道:「這位大哥,借杯水喝,行嗎?」馮虎道:「行啊,請進。怎麼稱呼?」那人喝了一口水,又喝了一大口,覺得清甜無比,再喝了一大口,道:「我叫吳我聞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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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我聞把圓籠平攤在地上,道:「喝了大哥的水,想表演一下,聊表謝意。」馮虎只是微笑,吳我聞拿出一個木盒,裡面隔成五個小木格,每格蹲伏一隻青蛙,吳我聞取出一根筷子,輕敲青蛙的頭,那青蛙「咯」的一聲,馮虎不禁笑了出來。吳我聞接著以快手連敲,五隻青蛙依次鳴叫,乍聽之下,似乎雜亂,仔細一聽,好像民間俚曲,似曾聽聞,旋律熟悉,馮虎驚訝得說不出話。

收起青蛙木盒,吳我聞又取出另一圓籠,打開蓋子,裡面是個大魚缸,缸裡有金魚,紅白各三隻。吳我聞從懷裡拿出兩支小旗子,一紅一白,搖紅旗,紅金魚即隨著旗子揮動方向而游,收起紅旗,金魚靜止不動,彷彿靜候指示。換成白旗,白金魚也是一樣:旗子往左魚就往左,旗子旋轉魚就旋轉。吳我聞同時將紅白旗在兩側揮動,紅白金魚在水裡錯綜旋轉,如跑馬燈,左右上下,又交換,再交換。吳我聞再把紅白旗交叉,在魚缸上轉圈,只見紅白金魚前後間雜,一紅一白。雙手一揮,紅白旗各在兩方,紅白金魚分游兩側,完全不動,蓄勢待發,聽後指令。

馮虎看得津津有味,不禁拍手叫道:「好好好!妙妙妙!」吳我聞把圓籠收好,恭恭敬敬道:「這位大哥,我已經獻醜了,不知大哥是否有奇珍異寶,讓小弟一開眼界?」馮虎道:「該我獻寶了?」吳我聞心中一喜,眉開眼笑道:「請!」馮虎點點頭,道:「原來如此,請稍等我一下。」吳我聞差點就要跪倒在地,連聲道謝。

不多時,馮虎自廚房走出,喜孜孜道:「來!讓我招待你。看了你的精彩表演如果不招待你,實在說不過去。你要我獻寶,這就是我的寶了,這叫『黃芽菜煨火腿』,很講究,先用六個時辰熬雞湯,要老母雞,別的雞可不行。再用雲南金華火腿,先把火腿煨酥,再放大白菜,加酒釀和蜂蜜燉上半天,然後用三椒,也就是花椒、胡椒、辣椒;以及三香,那是蔥、薑、蒜,它們與醋、豆瓣等所構成的七滋八味,無比濃稠甜爛。」

吳我聞先是失望,後是憤怒,但隨即微微一笑,道:「後會有期,告辭!」
馮虎喃喃自語:「你不是要我獻寶?我的寶就是這個啊!」吃了幾口菜,低頭沉思至半夜。

次日馮虎進府,又把揚霸天從牢裡提出來,在大堂候審。
「你是阨州人?」
「我是啊!」
「今年幾歲?」
「二十九。」
「你住城裡?」
「沒有固定住所,有時廟裡,有時山裡。」
「父母還在?」
「母親在,父親過世了。」
「兄弟姊妹?」
「一個哥哥,一個妹妹。」
「最愛喝的酒?」
「狀元紅。」
「最愛吃的菜?」
「雞肉。」
「娶妻了嗎?」
「娶了。」
「幾個小孩?」
「沒有小孩。」

曾柏命在旁書僮拿來錄好的供狀,揚霸天一如前兩次,看都不看就畫押了。曾柏道:「很好,我開始問案了。誰叫你來搶官銀?」揚霸天雙眼一瞪,道:「沒有人,我自己的意思。」曾柏道:「你為何殺季書文?」揚霸天道:「季書文非我所殺,如果是我殺,李三石早就把我抓進來了。」曾柏心想:「這是實話,三石不會放過此人。」

揚霸天冷笑一聲:「你最好把破不了的案子算在我頭上。我告訴你,季書文非我所殺,我說一是一,說二是二,生平不否認做過的事,也不承認沒做的事。」

曾柏哈哈大笑,道:「過去三天,我三次問你,全是小事,你三天回答都不一樣,有供狀為證。小事都翻供,何況大事?可見你翻供成性,狡猾多變。這也證明了,無論你說什麼都不可信。在我的大堂,當你說什麼都不可信,就表示我說什麼都可以信。」

揚霸天還在想「當你說什麼都不可信,就表示我說什麼都可以信」是什麼意思時,曾柏問馮虎:「阿虎,本府三大懸案為何?」馮虎道:「秉大人,本府三大懸案,風不棉婚後暴斃於酒館,嫌犯兇殘殺人,頸部直斷而亡。成子欽死於自宅,死因不明,疑似被毒死。仁醫徐古青救活當地富商後離奇死亡,身上無傷。以上,是謂本府三大懸案。」揚霸天心想:「你要推給我,我不承認,你奈我何?」於是道:「這些案子全部跟我無關。」

曾柏喝道:「是嗎?你這話可信度多少?有幾分?你這三天的口供,反反覆覆,顛三倒四,誰會相信你這句『這些案子全部跟我無關』?我說是你,就是你了。我就算把你刑求至死,大家只會認為你在獄中畏罪自殺,你要試試嗎?」

揚霸天臉如死灰,原來三天問供,天南地北,看似閒話家常,與案子八竿子打不著,其實是巧妙取供,證明我說話語無倫次,毫無可信度,現在把任何罪名按我頭上,別人也信了。心灰意懶,垂頭喪氣,道:「我合作就是。你待怎地?」曾柏萬萬想不到揚霸天這麼快就低頭,原以為此人天不怕地怕,人見人怕鬼見愁,寧死也不願說出任何線索,沒想到一下子就願意合作。

原來揚霸天若是孤身一人,無懼刑求,不怕被誣陷殺人,但現在有了妻子秦款款,正所謂英雄氣短,兒女情長,他心有所屬,意有所託,情有所鍾,身有所寄,身子放軟,道:「你問吧,我什麼都說。」

曾柏道:「誰要你來搶官銀?」揚霸天想都不想,道:「白水仙。」

此語一出,曾柏與馮虎皆大驚,曾柏道:「不合理。白水仙為何要你來搶官銀?」揚霸天道:「為什麼?因為牢飯好吃嗎?當然是為了錢。」曾柏道:「你這謊扯太大,白水仙的翠方塘,日進斗金,何必需要官銀?」

揚霸天冷笑一聲,道:「你是明察秋毫的大人,何不把她抓來審問?」心想:「那天我被白無常打落水,款款救了我,當著李三石和我的面,說出她逃離翠芳塘的原因。白二媽人面獸心,以同樣手法殺害三任丈夫,其心狠手辣程度,遠遠在我之上。她殺了三任丈夫,被款款發現,害款款亡命天涯,無處可去。多虧遇到我,成為我愛妻。曾柏啊曾柏,你也太過可笑,要拉替死鬼也要先調查一下,你如果說別的案子是我做的,賴到我頭上,那我或許還不知是怎麼回事。但你所說三大懸案,我剛好知道兇手是誰,就是白二媽。哼,我就借你的方法用用,你想賴我頭上,我就賴白二媽頭上,你賴我也賴,要賴大家賴。這是為我,也是為為款款出一口氣,希望你抓了白二媽,把她刑求至死,這樣我的款款就安全了。哼,白二媽,妳想抓我的款款,殺她滅口,沒那麼容易。啊哈,妳沒想到我還有這招吧?賴在妳頭上,嘿嘿,教唆搶官銀,那是死罪。最好你死了,我的款款就不用整天提心吊膽,擔心妳會找到她,被妳滅口。」想到秦款款,心中一絲甜蜜,一份相思,百轉千迴,愛意無限。

曾柏道:「好,原來如此。是白水仙要你來搶官銀,吃了熊心豹子膽,敢搶官銀。我知道了,阿虎,押下去!」

馮虎把揚霸天押回大牢,回到堂上。曾柏道:「沒想到是白水仙指使。不過,白水仙意欲為何?是否還有幕後指使人?這些都是要進一步查清的。阿虎,你先回去,千萬別輕舉妄動,也不可向任何人透露揚霸天說是白水仙指使他搶官銀。」馮虎道:「是。」頓了一頓,道:「不知大人是否有李大哥的消息?」

曾柏道:「我已令黑白無常全力追查,你放心,三石機敏過人,一定會沒事的,你先回去吧。」

待續……
王竹語作品《水仙情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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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竹語作品《水仙情》

第七回

馮虎離府,過了街口,看見一夥人,壓山探海瞧著熱鬧。好奇心起,走向前來,分開眾人,看個究竟。

只見一婦人,約三十多歲,穿著藍布衫,頭上紮白紙箍。那婦人含著眼淚,在那裡跪著;地下鋪著一張白紙,上面寫著:「各位大好人,小婦人因丈夫身死,無錢買棺,屍骨暴露;婆婆重病,命在旦夕,恩求過往仁人君子,施捨一二。生者永感再生之德,亡者長念九泉之下。」

馮虎唸到此處,不由得心中一動。他本俠肝義膽,仗義疏材,見人之得,如己之得;見人之失,如己之失。取出一錠白金,交與婦人,道:「我有白金一錠,助你辦事就是了。」婦人接過來道:「遇見這樣的好人,我磕頭吧!請問大爺貴姓高名,仙鄉何處?」馮虎道:「些須幾兩銀子,不必問了。我乃是無名氏。」說完離去。

走了幾步,另一婦人見馮虎給了那婦人銀子,只是微笑,臉上充滿可惜、鄙夷之色,主動上前攀談:「此人名喚阿味娘,為人奸詐多端,是個不良之輩。這位大爺,你不當給這婦人許多銀子。她乃故意作生理的。前次有個人贈銀與她,她丈夫出面,說調戲他女人了,逼索遮羞銀一百兩,方才完事。如今大爺給她銀兩,惟恐少時她丈夫又來要訛詐呢。」

馮虎聞聽,雖不介意銀子,心中卻惆悵,暗想:「若依此人所說,天下還有人敢行善的麼?阿味娘丈夫是誰,我才不怕。但如果夫婦用這種方法詐財,實在可惡。奇怪,在我地盤,竟然還有人敢詐騙?我一定要去會會他們。唔,對了,我雖不怕詐騙,善良村民可能輕易相信她,落入他們夫婦騙局;我雖然不在乎銀子,但有些人的銀子可是好辛苦攢的,一時悲憫施捨給這婦人,到頭來卻是被詐騙,情何以堪?這種人利用良民善心,最是可惡。也罷,我原是無事,何不到阿味娘住所走走?若真有此事,將這對惡夫婦處治一番,以戒其貪。」想罷,問明那阿味娘住所,逕自前去。

來到一院落,只見壁長青笞,滿地雜草。馮虎心想:「這地方很久沒人住了吧?」又想:「如果真住這兒,怎麼生活?那就是的確需要幫助,不是來詐騙的。且進去瞧瞧再說,哼,便是龍潭虎穴,我也要闖一闖。」

這是個四合院,東、西廂房各三間,東房裡頭燈火明亮,從外頭借著燈光看得很清楚。馮虎往裡走,直接進房。

只見一人坐於床邊,正是馮虎剛剛給她銀子的婦人阿味娘,床上一人,蓋薄棉被,側躺向壁,看不到臉,似是重病。

馮虎仔細環顧屋內,剛剛給的銀子還放在床頭呢。阿味娘對躺在床上的老婦道:「娘,老天終於開眼了,我今天遇到一個大爺,他給了我銀子。」床上之人嗯的一聲,並不答話。

阿味娘又道:「回來的時候,路上有人跟我說,他就是江南第一名補,不但義薄雲天,急公好義,而且為人寬厚;更重要的是,他也是佛弟子,平日裡佛拜佛甚勤,是大大的善人。」

床上之人毫無反應,馮虎按捺不住,往前一步,道:「我是馮虎。這位大娘,身子可好?有找過大夫嗎?」阿味娘見了馮虎忽然現身,也不驚訝,抽抽噎噎道:「大爺,行行好!你行行好!救救我娘!快救救我娘!」說著跪倒在地,向馮虎磕頭。

馮虎連忙扶起,道:「有話慢慢說,要是銀子不夠,我這還有;如果需要大夫,我這就去找。」阿味娘收淚道:「大爺有所不知,我娘的病,經高人指點,乃是過去生中,無量刦以來,所作業障,因緣成熟,她現在注定要受此果報,雖至親好友,亦不得代受。」馮虎道:「我了解,這說法我以前也曾聽過。我們府裡為死囚舉行超渡法會,有位老和尚曾經說過,這些死囚都是過去業障很重的人,今生已矣,來世投好胎,當好人,做好事。」

阿巧娘邊哭邊點頭,哭了一會兒,又道:「我也是高僧指點,他說,要化解我娘罪孽,不再受苦,只有一個方法。就是找一部佛經給她,這樣就可以了。」馮虎道:「那容易。附近廟很多,看是要《觀音經》、《華嚴經》、《金剛經》,或是《孔雀經》、《能仁經》、《般若經》,不然就是《涅槃經》、《圓覺經》、《法華經》,再來還有《遺伽經》、《遺教經》什麼的,我去幫妳拿一部來便是。」

「嘩」的一聲,床上老婦把棉被向馮虎罩來,馮虎萬萬想不到看似奄奄一息的老婦竟然身手如此俐落,完全來不急反應,雖然連退三步,但整個上半身還是被棉被罩住。緊接著後背一陣劇痛,想都不想就知道背部被人猛踢一腳。馮虎被踢得整個人往前連跨三步,急停收勢,站住不動,前胸又被兩掌狠狠打中,馮虎只覺天旋地轉,後被腳踢,前遭掌打,整個人似乎要斷成兩截,伸手將棉被掀開,狠狠丟在地上。

他看了後面踢他的人,竟然是在街上提醒他阿味娘是詐騙慣犯的人。再看原先躺在床上的老婦,雙掌齊出,偷襲成功,正喘著氣。她黑似炭煤,滿面麻子,顴骨橫生,二牙露外,手持一柄大腰刀,惡狠狠瞪著馮虎。

三婦人以鼎足之勢把馮虎圍住,阿味娘道:「馮虎,大家都說你蠢笨,沒想到你還有提防心。原來你也不是蠢到極點。這樣吧,你把忘憂經乖乖交出來,我們饒你不死。」馮虎怒極反笑,道:「三個人一大把年紀,還念念不忘寶藏,可笑,真可笑,真是可笑,哈哈哈哈。」

阿味娘道:「你是要死得痛快些,還是想慢慢痛苦而死?」持刀醜婦不耐煩道:「跟他說那麼多作啥?我先在他身上劃上十八刀,他自然會招了。」馮虎在衙門見過太多讓囚犯屈打成招的殘酷手段,心想這三人外貌醜,內心一定更醜,而內心醜的,手段一定兇殘。眉頭一皺,暗暗叫苦。阿味娘見了馮虎表情,道:「你把忘憂經拿出來吧,反正你也用不到,何苦呢?」

馮虎道:「你們有本事就把我殺了。我的鬼魂自然會帶妳們去找,妳們放心,我在世的時候人很好,我死了以後,我的鬼魂也很好,所以,我的鬼魂會善待妳們的。」原地坐下,雙手抱膝。

阿味娘道:「我坦白告訴你,我們只對寶庫裡的一本書有興趣。」馮虎心裡笑罵:「妳們會對書有興趣,烏龜會爬樹。」只聽那醜婦道:「這本書記載了很多藥方:惹意牽裙散、金屋得春丹、四時入門歡、龍雄蛇油、蛇陽通寶、窄陰方,我們只要這個,別的不要。」馮虎低頭,又想:「白二媽說過了,這寶庫有醫藥密笈。」於是道:「妳們三人怎麼還會需要這些東西?是要求白二媽賞一口飯吃嗎?」他原是要羞辱三人想當妓女,趁三人大怒,心煩意亂,再藉機逃走。見三人臉上怒氣漸升,更是得意,道:「妳們拿了密笈,好好作妓女,說不定可以升到翠芳塘的一品姑娘,那秦款款,可就得退讓了。」

那醜婦道:「你找死。」一刀揮下,馮虎冷笑一聲,全不在乎,閉目就死。

只聽「鏘」一聲,大刀似乎斬到什麼,醜婦虎口差點握不住刀,馮虎睜開眼,見地上有一枚戒指。顯然是有人用小戒指打歪了從頭頂揮落的大刀,力道之強,投射之準,勁力之猛,思之令人可畏可怖。

門外一嬌嫩嘹亮的聲音道:「三個鬼女人,還不快滾,在這人丟人現眼?」一女孩閃身而入,三婦人臉露懼色。一齊望著馮虎,又望著女孩,心不甘情不願離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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馮虎站起來,看著眼前少女,身形嬌小,弱不禁風,真不敢相信她有這麼大手勁,用一枚戒指把大刀震掉。驚訝到極點,道:「多謝姑娘救命之恩,不敢問芳名?」

那女孩道:「我是秦款款。」

馮虎之前和多數人一樣,只聽過翠芳塘一品姑娘秦款款,至於此人究竟是什麼模樣,很少人見過。這次見到本人,心想:「原來是妳。」又想:「人這麼小,怎麼力氣這麼大?」再想:「該不會妳也是有求於我,才救我的吧?」

秦款款道:「你沒事吧?我告辭啦。」

馮虎更是驚訝:「她是翠芳塘一品姑娘,果然不同凡響。說來就來,說走就走。」忙道:「妳要去哪?」秦款款道:「救我丈夫。」馮虎道:「妳丈夫是誰?」心覺得很好笑:「你是妓女,結什麼婚?白二媽會放你從良嗎?又有哪個男人這麼菩薩心腸,取妳為妻,解救那些想花大錢找你的公子大爺、達官貴人?」

秦款款道:「我丈夫是揚霸天。」

馮虎道:「嘎?揚霸天?關在我們牢裡的揚霸天?」秦款款道:「不,在翠芳塘賣春的揚霸天。你耍什麼蠢,當然是在你們牢裡的揚霸天。」馮虎搔搔頭,搖頭晃腦,難以置信,莫名其妙。

秦款款道:「我走啦。」馮虎見到她人小力大,極不可思議的身手,心想她這一去衙門,別造成我那些捕快兄弟的傷害;再說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,白白送死,也於心不忍。於是道:「秦姑娘,請留步。大牢固若金湯,連蒼蠅也飛不進去。揚霸天是重犯,不知有多少人嚴加看守,妳別去白白送死。」秦款款心想:「此人雖心思單純,但對人倒是極重恩義。」笑道:「多謝關心,若救不出我夫,和他一起死在牢裡,也不枉夫妻一場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救你的李大哥,告辭了!」說完快步離去。

馮虎一聽到「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救你的李大哥」更是心急,暗想:「她怎麼知道大哥被抓走?唔,對了,各路江湖人馬都來找我,她本領如此高強,自然是知道的。此人對丈夫情深意重,實在令人佩服。但是到牢裡劫囚,這麼大的事,我到底要不要去稟告曾大人?她於我有恩,對自己丈夫有情有義,我又何必壞了她的好事?更何況,大牢不是她說進去就可以進去的。」

馮虎心亂如麻,李三石被抓走,雖然曾柏承諾一定會找回,但知府事務千頭萬緒,退避三舍武功高強,曾柏何時出手營救李三石,來不來得及救,都是問號。又想:「那秦款款也真夠奇怪了,怎麼故意來告訴我她要去牢裡救人?是什麼使她如此有把握,有恃無恐?」他愈想愈煩,整一整巾,抖一抖袖,緩步而行。一路上想起:「大哥帶著我辦案,立了多少功勞,不想竟被惡霸抓走,如今弄得我一人踽踽涼涼。」不由淒慘落淚。正在哭泣,猛然想起李三石機敏過人,焉有就這樣糊里糊塗死呢?想至此,又不禁大樂起來。走著走著,又轉想道:「不好,不好!俗語說得好:『騎術精良總摔馬,善泳淹死亦多見。』大哥雖藝高人膽大,但陽溝裡會翻船,也是有的。可憐一世英名,不得長命百歲。」想至此,不由地又痛哭起來。哭了多時,忽又想起那「忘憂經」來:「我手中握有的,到底是什麼寶物?怎麼江湖各路人馬都來找我?那個江如是為了討好我,弄了那麼多丹藥;那個吳我聞是江湖雜技高手,來逗我樂,可見大家為了這個寶,也不會傷害大哥。若果如此,還有相逢之日。」想至此,不禁又狂笑起來。他哭一陣,笑一陣,哭一陣,笑一陣,旁人看著,皆以為他有瘋魔之症,遠遠地躲開,誰敢招惹於他。

馮虎回到家,一踏進大廳,一嬌小人影站著,卻有一股說不出的氣勢,馮虎今晚連續驚訝,以為沒有什麼事可以再讓她驚訝,但還是大吃一驚。

秦款款道:「你大哥沒事的。」

馮虎睜大眼睛,看著秦款款,在他心中,似乎寄望秦款款能救李三石的信心還大些,他也不知道為什麼,於是問道:「妳怎麼知道?可以跟我說嗎?」語氣甚是謙和。

秦款款道:「我們來做個交易,如果你救我的揚霸天,我保證把你的李三石帶回來,如何?」

馮虎心念一動:「曾大人一直說他在找大哥,但這麼久都沒下落。又說事情嚴重複雜,叫我不要輕舉妄動;還說已經派黑白無常去找大哥,那黑白無常如果真有本事,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?說不定秦姑娘還真有本事,把大哥平安救回。」於是問道:「妳要我怎麼幫妳救揚霸天?放走重犯,我腦袋不保。」

秦款款道:「當然不是要你大搖大擺走進牢裡,把人放出來。」馮虎道:「這個自然,我沒有牢房大門的鑰匙。」秦款款心道:「這人到底是真蠢還是假蠢?」笑道:「你只要帶酒進大牢,請看門的喝酒,我會給你蒙汗藥,他們昏倒,我救人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保證不傷害無辜。」

馮虎道:「那不成,獄卒醒來,就知道酒是我帶去,還是會找我頭上。」秦款款道:「所以你就跟大家一起昏倒,跟大家一起醒來,這樣誰也不會懷疑到你。就算有人起疑,你就死也不承認,他們能把你怎樣?你們天天審那麼多犯人,只要犯人死不承認,你能奈他何?」看馮虎表情,有點動搖,又道:「你想想,曾柏為何遲遲不去找李三石?」這點其實打中馮虎心底,他雖單純,但也開始懷疑,只是總是想不明白。

秦款款道:「妳聽了我的話,保證救出李三石。」馮虎一聽到「保證救出李三石」甚麼也不管,道:「好,蒙汗藥我這邊就有。」秦款款搖搖頭道:「你的是第三等的蒙汗藥。第三等是最下的蒙汗藥,既有色也有味。第二等是有味無色,或有色無味。第一等是無色無味,清亮透明,這是最好的蒙汗藥,叫無跡散。」馮虎一聽,雙眼發亮,自己雖久歷江湖,經驗閱歷還差得遠哪!看來,自己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。秦款款這個人物,自幼在江湖闖蕩,後來又進了妓院,那些大道邊兒、小道沿兒、蹲包頭、放響箭、紅鬍子、藍靛臉、花布手巾纏頭、墳前裝神、墳後裝鬼、打網棍套白狼、偷雞摸狗拔煙袋、隔著窗戶拉被窩、白天放火、夜晚殺人、窮凶極惡的勾當,沒有她不知道的。

馮虎道:「妳給我說說計畫,我聽聽看,可不可行我再告訴妳。」秦款款從懷裡拿出小壺酒,交給馮虎。馮虎在燈下一看,見此壺比平常酒壺略粗些,底兒上卻有兩個窟窿。打開蓋,裡面卻有一層隔膜,把小壺隔一半。看了半天,卻不明白。

秦款款道:「你瞧不明白,我告訴你吧。此壺名叫轉心壺,若要灌人喝酒而自己不醉,用這個就對了。我試給你看。」順手拿起桌上才喝的茶,揭開蓋,灌入左邊。又叫馮虎舀了半碗烈酒,順著右邊灌入,將蓋蓋好,遞與馮虎,叫他斟。馮虎接過,斟了半天也斟不出來。秦款款哈哈大笑道:「嘿嘿,知道厲害了吧。來,我斟給你看。」

馮虎遞過壺去,秦款款接過,神秘一笑,道:「我先斟一杯茶 。」將壺一低,果然斟出水來。又道:「我再來一杯酒。」將壺一低,果然斟出酒來。馮虎看了納悶,道:「這是什麼緣故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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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款款笑道:「你右手拿壺把,左手托住壺底:要斟左邊,你將右邊窟窿堵住;要斟右邊,將左邊窟窿堵住,再沒有斟不出來的。千萬要記明白。你可知道了?」馮虎道:「話雖如此,這壺嘴過了酒,再倒茶,茶不會有酒味嗎?」秦款款不禁佩服逢虎的細心,道:「你仔細看,這壺嘴裡面也是有隔膜的,不過一般人斟酒只會注意杯子斟多滿,誰會去看壺嘴;再說,一群人開懷暢飲,沒人會去注意這細節。不然,人家如何不懷疑呢?一個壺裡吃酒還有兩樣麼?哪裡知道真是兩樣呢!這也是能人巧製,想出這絕妙法子來。你千萬記了左右窟窿,哪邊是酒,哪邊是加了蒙汗藥的。千萬別斟錯了,那可不是玩的!」

馮虎點頭,收下酒壺。秦款款道:「事成之後,少不了你好處。」馮虎道:「我不要好處,只希望大哥平安回來。」秦款款心道:「這人蠢歸蠢,倒也忠心,夠義氣。」道:「這個自然,我保證便是。」說完快步離去。

馮虎看著秦款款曼妙背影,怔怔發楞。

到了三更,馮虎還是睡不著,煩惱極了,不由得想道 :「這事不好辦,不免我占算占算 。」他脫下一隻鞋來,望空祝唸道:「過往神鬼仙魔、皇天后土,明示我這一去知府大牢,到底該是不該,求神聖指示。我這隻鞋扔在空中,鞋底要朝上,我就照秦姑娘所說,把獄卒迷昏,讓揚霸天脫逃;我這鞋底要朝下,就跟秦姑娘說,獄卒看管揚霸天,密不通風,滴水不露,難以下手。我這是朝天問卦。」說著,他扔起一隻鞋來。那鞋落在地下,偏巧被一隻肥老鼠一撞,鞋的側邊著地,在地上立得穩穩的。馮虎嘆了口氣,就此昏沉睡去。

次日馮虎進府,曾柏立即召他前去,道:「阿虎,我想了一整晚,白水仙沒有理由來搶官銀,我懷疑並不單純,揚霸天背後另有指使人。」馮虎道:「大人明察秋毫,卑職佩服。不知大人有何良策,讓這廝招認?」曾柏道:「我假意放他出去,再暗中派人跟著他。」

馮虎心中暗喜:「這真是再好不過了,我本來答應秦款款要幫她就揚霸天,現在她還以為我照計畫實行,而我又不會傷到看守犯人的獄卒,自己也不用喝那蒙汗藥。」故意愁眉苦臉道:「只是大人失了重囚,這只怕不太好看,也會有責任要扛。」

曾柏輕拍馮虎的肩,柔聲道:「阿虎,你真細心,在我心中,寶藏固然重要,但是,三石何時能復職,那是最重要的,眼下當務之急,當然就是先把他救回來!」

馮虎熱血沸騰,心中激動,差點就要說出「我有大哥的忘憂經」,但終究還是忍住了。只聽曾柏又道:「我已經安排好了,不會讓任何差役、捕快、獄卒受傷,要演就要演像一點,弄得好像揚霸天越獄一樣。」馮虎眉飛色舞,拍手笑道:「妙極!妙極!」曾柏道:「你好像很開心?」馮虎輕輕咳嗽兩聲,正色道:「此事還需慎重,請大人吩咐。」

曾柏道:「我有更重要的事,等到我們討論完,揚霸天已經出去啦。你跟我來。」馮虎道:「是!」跟著曾柏來到內堂。

只見黑白無常已在,見曾柏道來,立即站起問安,甚是恭謹。曾柏手一揮,示意大家坐下,隨即道:「三石被退避三舍抓走,他們總部在四壽山,名叫夢香堡。白無常,你把探查到的情形說一下。」

白無常道:「是。夢香堡的大門,依八卦建造,非常人所能開啟。比如今日乃戊午日,左轉走『金』字長廊,便到了天字房外。若往右走錯了,門戶皆自動閉上,是再出不去的。」

馮虎心想:「找個懂八卦的人帶路,應該也沒那麼難。」白無常續道:「進了大門,到了左邊大柱底下,有三塊石片,伸手將右邊石片拉下來以後,暗門就開了,但進入可要小心,有隻大熊……當然是假熊,眼睛跟玻璃球一樣,皮毛茸茸,幾可亂真。到了這兒,上了台階,如果踏到第二塊方磚,大熊就張嘴,『叭叭叭』打出三支毒箭,見血封喉,任你反應再快、武功再高,就算是天羅神仙也逃不出去。」

曾柏皺眉道:「那麼,你看這個埋伏怎麼破呢?」

白無常向黑無常道:「你當大熊。」尚未等黑無常回答,舉起柳葉霹靂刀,往下矮身,腳尖點地,輕身提氣,咻的一聲!這功夫叫「沖天炮縱」,跟一枝沖天炮一樣,直線向上,從大熊身前飛過,再來個「雁行折翼」,名雖不雅,實為取巧之力,落在大熊背骨軸上。左手一刀,趴喳一下,把大熊左腿砍下,腿斷軀倒,機關即破。

馮虎道:「這設計好精巧!」白無常把刀收好,道:「還有更精巧的。夢香堡內大牌樓的椽子頭,全都是毒藥弩。如果你從牌樓底下一過,這毒藥弩就萬箭齊發,跟下雨的一樣,你躲不開。而且這毒箭十分厲害,剮上一點,蹭上一點,只要肉皮一見血,毒氣就進去!我生平所見最厲害機關,都沒有比這更厲害的。」

曾柏心知肚明:「機關愈厲害,表示裡面寶物愈珍貴。」馮虎以為曾柏想的是李三石,憂心道:「他們用這麼厲害的設計關住大哥,如何破解?」白無常道:「至大牌樓底邊,往正中一站,拿起刀來,順底下一擰,擰下一個八卦蓋,手伸進去,裡頭有機關。就聽這牌樓裡頭『咕碌咕碌』響,一會兒工夫,把手縮回來,把蓋兒蓋上。行了!這個牌樓沒問題了。」曾柏笑道:「好,有你的!」

白無常道:「多謝大人誇獎。黑無常,你接著說吧。」

黑無常道:「牌樓過去,上樓梯。這樓梯有十八階,梯上頭有三十六把骷顱刀。隨便拿一根棍子,輕輕點一下樓梯,『叭』一響,第二層階梯就射出一把刀,橫砍把人兩條腿削平。偶數層階梯射出來是刀子;奇數層階梯有熏香煙噴出,把大家熏倒。」

曾柏道:「破解之法?」

黑無常道:「就在雕花扶手的柱頭上,有個梨形的帽子,上尖下圓,這是螺絲口。擰開,裡頭露出銅拐子來,擰了三十六下,每一階梯的暗刀和熏香機關,才算被關上了,全都不動。」

曾柏讚道:「你這人倒也細心。」

黑無常受讚,心中一喜,道:「大人過譽,愧不敢當。」頓了一頓,似乎是在回想細節,又續道:「上了樓,便是李捕頭被囚所在。有八個武夫看守,分在兩旁,和衣而睡。門外又有四個護衛,帶刀而立。」

曾柏聽完,默然無語,馮虎和黑白無常皆不敢中斷他思考,也也一片寂然。曾柏把情況仔細想了一遍,良久之後,方道:「行了,黑白無常,辛苦了。你們休息吧,聽我下一個命令。」兩人躬身告退。

馮虎望著曾柏,又是一段好長的沉默。

曾柏道:「那季書文一定是從寶庫中得知建造夢香堡的方法,才會蓋得如此精巧,機關重重。阿虎,你想想,蓋這麼精巧,要花多少錢?也是因為寶庫。現在三石被退避三舍抓走,關在夢香堡,剛剛那黑白無常就說了,夢香堡三步一機關,五步一守衛,憑本府之力,是不可能把三石救出來的。救人兼找寶,也不能大張旗鼓,太過招搖;只有結合一些奇人異士,聯合營救,才是低調。」

馮虎一聽,皺眉不語,他當然知道曾柏所謂的「奇人異士」是指哪些人。

曾柏道:「阿虎,我常跟你說,成大事者需不拘小節,有些人並沒有犯下
什麼傷天害理,做出罪大惡極的事。只要可以利用,為何不加以利用?」

馮虎緩緩點頭,雖難以置信,卻又不得不信;忽然恍然大悟,腦中浮現幾個人影,覺得有趣,興致勃勃道:「那我們怎麼進行?」

曾柏笑道:「救人刻不容緩,尋寶時時刻刻。」馮虎道:「是約在哪見面?」心想:「要罪犯幫忙,已是異想天開,該不會約在本府,那就太令人匪夷所思了。」

只聽曾柏輕描淡寫道:「就約在翠芳塘,而且由白水仙主持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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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

三天後的晚上,馮虎和曾柏來到翠方塘後花園。

馮虎看過去,坐著莫可寧,江如是,吳我聞,先騙後攻擊的三醜婦,黑無常、白無常。中間是白水仙,面色凝重,但極有威勢。馮虎一見,也不禁為她的氣勢所震懾。

白水仙道:「莫可寧,你再把季書禮撿到寶的情形說一下。」馮虎暗暗納罕:「怎麼白二媽用命令的口吻?而莫可寧好歹也是號人物,就這樣乖乖聽令於白二媽?」看到莫可寧態度恭謹,全不似矯揉造作,更是訝異。

只聽莫可寧道:「三寶太監下西洋,最後一次在宣宗萬歲爺宣德五年,快要到廣東時,忽然一陣暴風雨,一艘寶船的寶物全落了海;但由於寶物是裝在木箱裡,所以大多完好如初;只是漂到岸邊後,被季書禮撿去了大半。」

馮虎心想:「怎麼就只有季書禮撿到,難不成別人不會撿嗎?」白水仙看了馮虎一眼,輕輕一笑,道:「即便是撿了幾箱,也不得了,是吧?」

莫可寧道:「正是。那一箱箱寶貝,隨便撿一箱,就吃喝不盡,更何況好幾箱!」馮虎又想:「原來如此。」

江如是忽道:「我話先說在前頭,白二媽,我只要《三心秘旨》這部書,其餘不要。反正寶庫那麼多東西,你們愛拿什麼就拿什麼,我只要我的書。」他言談之間緊扣「我的」,好像寶物已經歸他。

馮虎心想:「此人專精於煉丹之術,要煉丹密笈,也很正常。當日三石大哥要惡整尤望財,也是用煉丹奇術,看來這門道的確有吸引人之處。」

吳我聞道:「白二媽,我話先說在前頭,我只要『天竺三寶』,其餘不要。反正寶庫那麼多東西,你們愛拿什麼就拿什麼,我只要我的天竺三寶。」他言談之間緊扣「我的」,好像寶物已經歸他。

白水仙道:「何謂天竺三寶?」江如是眉飛色舞,喜道:「第一是百喜圖。那爐中有一百個喜字,爐內有十二個孔,按定時辰放出煙來。第二是海鏡,似蚌蛤之形,其亮光可射日,故得此名。第三,白鶴香,其香燒在爐中,香煙結成一對一對的白鶴沖天,故名曰鶴香。」

眾人聞言,嘖嘖稱奇。馮虎心想:「此人特好江湖奇技,難怪會想要這些奇寶。」白水仙道:「兩位別急,季書禮拿了好幾箱寶物,其中一箱,一定有什麼武功密笈,他隨便拿一本,訓練出來的三弟子,那退避三舍的功夫,我想是不用我多說的。其餘還有不知多厲害的武功密笈,訓練了多少高手徒弟,這些都不在話下。」

黑白無常大點其頭,白水仙微微一笑,又道:「他想必取得了什麼古怪的建築書,造了一座夢香堡,外人很難進入。據說這夢香堡機關重重,設計精巧,無人能出其右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不過,一物剋一物,一關破一關,再怎麼堅固的銅牆鐵壁,也會有破綻,曾大人,你說是不是?」

曾柏一怔,見白水仙竟然在大庭廣眾下點名自己,隨即想:「白水仙這話明明是暗諷我大牢一點也不牢,讓揚霸天脫逃。哼,婦人之見,愚蠢迂腐,燕雀安知鴻鵠之志?我早已派人暗中跟著揚霸天,要把劫官銀的幕後指使者揪出,這步高招,豈是一般人所想得到?妳白水仙被揚霸天誣陷,說是妳指使搶官銀,一腳踏入棺材,卻不自知,還敢於此諷刺我大牢一點也不牢?好,眼下我還需要妳協助,拿回三國諸葛孔明的兵書,還是暫時不跟妳破臉,等我拿到兵書,有妳瞧的。」心下暗喜自己故意讓揚霸天逃出大牢,再暗中派人一路跟隨,說不定已經跟回揚霸天巢穴。一想到自己破了劫官銀大案,又取回最珍貴的三國諸葛孔明的兵書,升官發財,榮華富貴,指日可待,不禁喜上眉梢。但故作鎮定,嚴肅道:「這次攻入季書禮的夢香堡,有白二媽當總指揮,自然是水到渠成。」

白水仙不領情,冷冷道:「莫可寧,你再說說季書禮的生活。」

莫可寧又道:「他有個習慣,吃完飯就睏,非睡一覺不可。這是最好的機會,也是唯一的機會。季書禮得到寶,他這個人有了錢之後,就愛附庸風雅,找了他哥哥季書文來家裡教書法,季書文無意間知道了寶藏的秘密,對於自己哥哥連自家人也隱瞞,很是憤怒。但他心機也夠深重的,不動聲色,照常教書法;沒想到,紙包不住火,這大秘密終於還是流傳到江湖了。」

馮虎心想:「原來季書文的大秘密就是只這個寶藏,而曾大人似乎早已知道,但怎麼連我也瞞住?看來我也學季書文,不動聲色,也不興師問罪。」

只聽莫可寧續道:「季書禮得了寶藏,蓋了座大宅,就是夢香堡。他再怎麼蠢,也不會把寶藏放在家裡。我推測,他應該是藏在一個極為隱密的地方。各位想想,他的住家夢香堡不過是自己住,就造得美輪美奐,那藏寶地,不知有多複雜,多兇險。不過,我們進了季書禮的夢香堡,他的寶藏藏在哪裡,或許還有些線索,否則如果是在外面瞎猜瞎闖,永遠得不到寶貝。」馮虎又想:「看來季書文必定知道藏寶地,所以丟了性命。那天曾大人帶三石大哥和我進到密室,那牆上明明是地圖,又不是地圖,好像少了地名,總之是個謎,現在進入季書禮的夢香堡,謎團就可以解開了。」

曾柏道:「阿虎,你先學個口令,這樣方便進入。這是夢香堡的規矩,極少人知道,這口令其實是繞口令。你對著看門守衛說,守衛就會讓你進入。」馮虎道:「是。」心想:「這真是突發奇想,妙中有妙。」曾柏道:「你先跟守衛說:屋簷掛刀,刀倒吊著。」

馮虎道:「這太容易了。屋簷掛刀,嗯,大人,沒事把刀掛屋簷做啥?又不是曬蘿蔔?」曾柏道:「你管那麼多作啥?照唸就是。」馮虎道:「是。不過,這句也太容易了,根本不像繞口令。」曾柏道:「容易?那你唸啊!」馮虎道:「屋簷掛刀,嗯,屋簷怪刀,」曾柏道:「屋簷怎麼會怪刀?」眾人都笑了出來,馮虎道:「屋簷掛刀,嗯,刀掉下了。」

眾人又大笑,曾柏道:「屋簷掛刀,刀倒吊著。」馮虎又唸了幾次,終於唸對了。曾柏道:「正是。接下來你就說:牆上一片破瓦,牆下一匹騾馬。落下破瓦,打著騾馬。不知是那破瓦打傷騾馬,還是那騾馬踏碎了破瓦。」馮虎又唸了幾次,曾柏確認無誤,點頭道:「你跟三娘教子進去,機靈點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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馮虎吃過三娘教子的虧,面有難色,白水仙知道馮虎一心想救李三石,道:「阿虎,做人嘛,心胸放寬大些,你不是一直很想救你的李大哥嗎?這是最好的機會,也是唯一的機會。」手指著愁眉苦臉醜婦道:「這是阿味娘,」又指著滿面麻子的醜婦道:「這是阿提娘,」最後指著面黃枯瘦的婦女道:「這是阿狐娘。」

馮虎不答,心想:「阿味娘愁眉苦臉,就是蹲在地上裝可憐的,阿提娘是躺床上裝病人的,阿狐娘是裝好心提醒我阿味娘在騙我那位。哼,阿狐娘知道我疾惡如仇,故意說阿味娘是來詐騙,我定會跟去看個究竟,結果我果然去了。這說明什麼?三娘教子很會詐騙?三人聯手,詐騙必成?錯了,這說明我馮虎的確是疾惡如仇的正義之士。」

曾柏道:「阿虎,這事過了之後,你會升官,作捕頭領班,我會幫你在萬歲爺之前美言幾句。」白水仙不禁佩服曾柏的機智,這樣籠絡人心,只怕是多年官場老手才能如此得心應手。

果然聽馮虎笑道:「我當然全力配合。帶三娘教子進入之後呢?」

白水仙道:「我們這次各司其職,各取所需。我相信,要毀掉一個人,要先知道他的愛好。季書禮喜歡算命,也喜歡延年益壽的法術,所以我們有江如是,他的各種仙丹可以讓季書禮大悅,減低戒心;季書禮兩個兒子,一個五歲,一個七歲,所以一定會很喜歡吳我聞的江湖雜技表演。」

馮虎心想:「此言不虛,連我都喜歡。看來白二媽策劃此事已久,真是耐心又有手段。」

只聽白水仙道:「季書禮的小妾,最愛留指甲,護養了十多年,兩手爪長約二尺餘,並可彎曲,折成數寸。三娘說說看,你們怎麼討好季書禮小妾,教她保養手。趁這裡人多,當作練習。別到時漏餡,前功盡棄。」

馮虎又想:「這阿巧娘裝可憐,連我都騙過了,是個說謊高手。還需演練?」

阿巧娘道:「護養指甲的方法,有四種:第一,常年彎屈手指,不使手指伸直,並以銀製的指甲套加以保護,而這銀甲又必須比指甲長一寸,每年一換。第二,盥洗時,用毛巾沾肥皂沫,頻頻擦拭指甲,使它明亮如通犀。第三,到了夏天,應將銀製的指甲套脫去,免得指肉腐斕;冬日,把指甲浸在油中,使它不至失溫,被寒風吹折而斷落。第四,卸指甲套時,指甲要伸直;護理指甲時,應該彎曲。第五,指甲不可用來挖耳及搔癢,倘若不小心損壞,指甲邊露出白痕,要立即修剪,不能可惜。如果氣候乾燥,指甲的邊緣捲曲起來,要將指甲浸在溫水中。」

眾人只覺不可思議,聞所未聞,新奇有趣。

阿狐娘接著說道:「我們還要進一步告訴季書禮的愛妾,指甲畜養得好,會有不少奇特效應:第一,留指甲可消弭心中的暴戾之氣。因為凡事若以護借指甲為重時,就會心平氣和,不會出現暴躁的性子。第二,留指甲可預知天氣變化。倘若即將下雨,指甲會浮現黃白顏色;即將放晴,指甲顏色變白;天氣變冷,指甲變乾燥。第三,留指甲可以驗病。人即將生病時,指甲顏色會漸漸乾枯;生病時,指甲根部潔白,毫無血色;病將痊癒,指甲根部呈現淡粉色;健康無病時,指甲顏色瑩潤;病好後,指甲根部會有一節顏色不同,如果大病,此節明顯;若是小病,此節不明顯。第四,留指甲可占禍福。指甲偶然折斷,即表禍徵,例如某年武則天指甲折斷,她的愛寵一個月後就死了;又有一次,武則天中指指甲折斷,不久宮中發生大火。」

白水仙似乎很滿意,微笑道:「可見這纖纖十指的奧妙,盡在這十指中,令人不得不信。」

曾柏道:「這次也不全是為了大寶庫。我的得力助手李三石被季書禮派出的退避三舍擄走,我心急如焚,恨不得早日救出,並幫他復職。黑白無常,你們再把這次解救李三石最困難的部分,詳細說明一下。」

黑無常道:「是。季書禮命人做了一輛小鐵車,是個自行的車子,專給巡邏的侍衛。侍衛坐於上,車兩邊有兩個鐵拐子,當中有一個銅別子,別著一個輪子,把這別子往外一抽,輪子就會自轉,這車子就走起來了。一扳左,它就往裡拐;要往外,就扳右。車雖自動,全憑人操作。」馮虎心想:「這種精妙工藝,應該也是從大寶庫裡面得到的。」

曾柏道:「很好,你搞定車子後,就給白無常打個訊號。」

白無常道:「看守李捕頭的有四人,每人都帶刀。東南西北佔著四面。一個頭朝北,一個頭沖東,枕著頭朝北的腳;一個頭沖南,腦袋枕著頭朝東的腳;一個頭朝西,枕著沖南的腳;頭沖北的,又枕著頭沖西的腳。這叫羅圈睡,好處是四人中若有睡著的,旁人把腳往上一抬,那個人也就醒了。賊要來了,一人警覺,其他三人立刻知曉。」

曾柏聽了也不禁佩服,暗道:「此計甚妙!這一定是寶庫裡的兵法奇書,否則季書禮去哪學來這方法?」想到兵書,就想到自己可以因獻上此寶而升官,恨不得插翅飛到寶庫裡。緩緩說道:「有了攻堡的人,也有了保護攻堡的人,我現在唯一擔心的事,就是季書禮用寶庫的密笈,不知訓練了多少怪人高手。」

白水仙道:「在我看來,他比死人只多了一口氣,沒什麼好怕的。他的手下絕不是個個都像退避三舍那樣忠心耿耿,武功高強;我已安排好一切,你就別煩惱了。」

曾柏道:「我擔心會有打鬥,這恐怕是免不了。如何如何救三石,又不使他受傷?白二媽,這方面,妳應該也有所準備吧?總不能只要寶藏不要命,妳說是嗎?」

白水仙道:「山上長的草,有一種細葉紅花的,別名烏龍刺,黑白無常,你們去多採些下來,預先煎成濃汁;再摻入清水,最後將石灰加入,其水立變血色,毒極非常。若是冷的,其性還緩;若燒滾了,著在身上,比刀箭還要厲害。只是一件:那些運毒的壯丁,皆要預備皮套,將頭面遮蔽,兩目之上,嵌二塊玻璃,二手亦用皮套,恐有藥水誤濺自己。」黑白無常應命。

馮虎愈聽愈奇:「黑白無常是曾大人左右手,怎麼白二媽號令二人,就像號令自家人?」只聽白水仙問:「馮虎,你怎麼樣?」馮虎道:「也不是我說句大話,十八般兵器,妳老人家提什麼吧。」白水仙道:「準是樣樣精通?」馮虎道:「樣樣稀鬆。」眾人大笑,曾柏輕輕咳了一聲,道:「我們就這麼說定了,各取所需。集眾人之力,攻入夢香堡。我現在簡單說一次:季書禮的原配身子不適,莫可寧之前給她看過病,取得信任,我們才有這次機會。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,我們別搞砸了。莫可寧看病時,三娘可以教他的小妾保養手;同時,吳我聞的江湖技藝可以逗季書禮小孩開心,轉移注意力;黑白無常絆住退避三舍三人,馮虎救出李三石。只要我們攻入夢香堡,不怕季書禮不就範,他有妻有妾,有小孩,又有錢,這種人弱點最多。但是,夢香堡外人不易進入,也不知有什麼牛頭馬面,但即便是龍潭虎穴,為了寶庫,為了各位想要的東西,這一趟,嘿嘿,可真值得得一闖。」

眾人有的面露微笑,心癢難搔;有的躍躍欲試,摩拳擦掌;有的面不改色,冷靜如常。曾柏道:「各位,請各位回去,養精蓄銳,三天之後,在此相會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阿虎,你這次任務重大,先跟我回府,我還有幾句交代。」馮虎道:「是。」跟著曾柏離開翠芳塘。

回到府中,曾柏為馮虎倒酒,馮虎本是粗人,也不客氣,接過便喝,問道:「這次機緣難得,就是不知莫可寧當初如何取得季書禮信任?」

曾柏乾了一杯,道:「對季書禮這種人來說,相信別人,比藏好寶庫還難。」


馮虎又喝了一杯,忽然覺得頭暈目眩,一震強烈的嘔吐感,卻吐不出東西,知道是被下了毒,「砰滂」一聲巨響,重摔在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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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柏冷眼望著倒在地上的馮虎,嘴角緩緩上揚,滿意一笑,良久之後,方過去搜身。搜遍全身,在內襟暗袋裡,搜出一個小布袋。不禁哈哈大笑,道:「如果你早點乖乖拿出來,不用受這些苦了。」

忽然從內堂走出一嬌小玲瓏身影少女,喜道:「你拿到忘憂經了?」曾柏道:「款款,快來讓我親親!」

那少女正是秦款款。

曾柏把忘憂經往秦款款懷裡一丟,隨即抱起秦款款,親吻臉頰,秦款款嬌嗔無限,故意把頭左傳右旋,躲開曾柏親吻。曾柏更是情慾大升,抱緊秦款款,原地轉圈,飛舞作樂,樂不可支。

秦款款笑道:「放我下來,放我下來!我得先好好看看這忘憂經是真是假。」曾柏輕輕放下秦款款,又在她臉頰、脖子上親了好幾下,道:「當然是真,就從阿虎身上搜出來的。錯不了,絕對錯不了。」秦款款仔細端凝,確認無誤,道:「那季書禮得了寶物,發了大財,終究還是給他哥哥季書文知道了。季書文來翠芳塘,三杯紹興酒下肚,無意間說出這個大秘密。」

曾柏道:「我的小心肝,多虧妳告訴我,不然我真的一輩子當一個小小的知府。這回升官發財,指日可待。」秦款款道:「當日你暗中派了黑白無常去季書文家裡,沒想到好死不死,揚霸天剛好奉尤望財之命,去殺季書文,現在可好,季書文和尤望財都已經死了,你也可以安安心心得到你的寶。」曾柏道:「妳就是我的寶啊。有了妳,何必要什麼寶物呢!」又親了秦款款好幾下。

秦款款嬌嗔道:「你們男人,就是會哄女人開心,只要一張嘴,天下無難事。」曾柏道:「我們拿了寶,開開心心過日子,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,就妳我二人。」秦款款臉色轉嚴肅,搖頭道:「別急,現在能不能拿到寶,可難說得緊。首先,攻入季書禮的夢香堡,就不是件容易的事。」

曾柏緩緩點頭,道:「我必須救出李三石,做個樣子。要不是為了寶物,誰管他李三石,李四石?」秦款款道:「我還以為你是看在他平時對你忠心耿耿的份上,要盡力救他呢。」曾伯笑道:「他盡力,嘿嘿,他是盡力,他私下收受翠芳塘和其他商號的錢,也很盡力啊,這些我都看在眼裡,只是不說破罷了。再說,他身為捕頭,盡力是應該的。那是他職責所在,天經地義,如果每個盡責的下屬我都要報恩,那我乾脆抱女人。哈哈!哈哈!」

秦款款道:「那好,你先帶隊攻入夢香堡,把藏寶的大秘密弄到手,我在老地方等你。」

曾柏直接拿起酒壺,送至嘴邊,一口氣咕嘟咕嘟喝上幾口。放下茶壺,偶爾抬頭一看,只見月光斜照,照著那株虯藤深青色的葉上,似有萬點金光一般,不覺心下一喜,想起一樁事情,用手指向虯藤,道:「這株老藤,也有一二百年了。從前有個游方和尚,曾經對我說過:月華如洗之時,此藤如果成形,我必大富大貴。妳瞧!此刻這藤,被風吹得猶同一條真龍一般,張牙舞爪,立刻就要飛上天去的樣兒,難道和尚的說話,真會應在我們身上不成。」

秦款款伸出食指,輕輕壓住曾柏嘴唇,在他耳邊吹口氣,道:「噓,你想不想看比月光更白的東西?」

三日後,曾柏與「三娘教子」、黑白無常、江如是、吳我聞、莫可寧會合,前往夢香堡。眾人不見馮虎,也不以為意,反正人人心中各自盤算,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奇寶,管他什麼馮虎、馮豹,還是馮馬、馮獅?再說,馮虎這麼蠢,說不定只是壞事,不來還比較好。

一行人往西走,走了兩天,但見山連山,嶺環嶺,山嶺環抱,綿亙不絕。各種桑、柳、榆、槐、松樹林,漫生於山坡之上,怪石嶙峋,好不險惡。西山口,坐東朝西,大片的樹林裡有暗哨。猛然間,傳來風吹皂旗聲,就在山口裡頭,有一杆大旗杆。上面有一面皂綢旗,上頭有字:夢香堡。

曾柏來到門口,說了口令,守衛讓一行人進入。隨即有名家丁引路,進了院子,全是山石頭縫兒裡長出來的竹子,編成牆的樣子,上有古輪錢的花樣。三間南房屋裡,有名人的字畫,桌椅條凳;還有一小飯桌,上有茶壺、茶盞、果盒兒、點心,無一不備辦齊備。

一名家丁道:「請各位稍坐,我家主人馬上出來。」隨即退下。

曾柏向黑白無常使了個眼色,示意兩人把握機會,立刻出手,救出李三石。黑白無常一點頭,馬上離座,往後山去。

來到後山坡道,見一上鎖柵門。黑無常抽出大環刀,砍落鎖頭,開了柵欄門。白無常直奔城牆,取出飛抓百練索,扣在城牆磚縫之內,揪著絨繩,打了千斤墜,試結實了,先教黑無常下去。黑無常慢慢鬆繩,鬆來鬆去,腳踏實地。白無常把絨繩一繃,繃足了往上一抖,自來的抓頭兒就離了磚縫,拉將下來,裹好收在囊中。

二人來到李三石被關的房間,對望一眼,均想:「就是這兒,錯不了的!」猛一看,無人看守,門外正中有個三尺大鐵環,環上各有十二個固定小鐵環兒,每個小鐵環上面拴著小拇指粗細的鐵鍊。鐵鍊的末端是一斤重的一把尖刀,刀尖沖裡,刀刃沖下,鋒利無比。

黑白無常對望一眼,知道這刀陣端的是厲害,絕無法硬闖。黑無常心想:「莫非走漏消息,李捕頭被換了地方?這刀陣應該今早才佈置的。」對白無常伸手一指東方,意思是自己要繞到房間後面,從後方攻入。白無常一點頭,也往西邊而去。兩人想的都是同一件事:「不可能從這裡攻進去。」

黑無常一個箭步,不料左腳剛一點地,壞了!感覺自己往下一沉,好個黑無常,猛然提氣,不料愈用力身子落愈快,咚嚨一響,撒手扔刀,墜落大坑。原來這是夢香堡存糧的地方,白天黑夜,專人看守。頭目叫孟速火,有個外號叫「賽兔虎」。原來「兔虎」是一種鳥,專門捉兔子,意思是他靈活超快。孟速火這人絕頂精明,今夜他把所有守衛埋伏在此,果不出所料,正在屋裡坐著,突然間牆上走線鈴響了,轉牌兒「叭噠」從匣裡頭掉下來。他心下一喜,高聲叫道:「西二倉房裡拿住山賊了。諸位,我要立功啦!」守衛們全都站起來,拿杠子的拿杠子,拿鉤子的拿鉤子,掌燈的掌燈,拿繩子的拿繩子,兵器刀刃也都拿上。十多人急奔而來,孟速火喝道:「翻板子,點燈,拿鉤杆子來!」親自從陷阱口往下送。黑無常借著燈光一瞧,見鉤杆子到了,怕它鉤到肉上,伸手就把鉤杆子攥住。孟速火「啪」一抖腕子,就把黑無常給抖出來了,眾人將黑無常捆好後,孟速火拿起燈來,看了看黑無常:「大膽惡賊,夜闖夢香堡穀倉,有何企圖?先給我報上名來。」黑無常暗暗心驚:「怎麼?這裡是倉房?不是關李捕頭的地方?」頭一抬,傲然哼聲,不理不睬。「砰!」一聲巨響,黑無常只覺得後腦一震劇痛,隨即昏了過去。

白無常走西路,破窗而入,見一人背對窗戶,坐於椅上。心中一喜,過去一看:竟是假人。他知中計,怒將假人摔地,轉身就跑。哪知這一步踏著鎖簧,登翻木板,落將下去。只聽一陣鑼聲亂響,外面眾人嚷道:「得咧!得咧!」原來木板之下,半空懸著一個皮兜子,四面活套,只要掉在裡面往下一沉,四面網套往下一攏,再不能扎掙。隨即有三位莊丁將絨繩繫下,先把白無常繳了兵刃,然後五花大綁。捆縛之時,說了無數刻薄挖苦話,白無常到了此時,只好置若罔聞,冷笑一聲,不發一語。

待續……
王竹語作品《水仙情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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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竹語作品《水仙情》

第九回

隔日中午,知府大堂。

且說當日馮虎被曾柏以蒙汗藥迷昏,並偷走忘憂經。不知多久,昏昏沉沉中,隱隱約約感覺有人拍他肩膀,叫道:「阿虎!阿虎!」馮虎慢慢張開眼睛,看清楚眼前的人。

李三石!

馮虎有氣無力,還是喜道:「大哥……你被他們救出來啦?很……很好。」李三石道:「我被救出?我被誰救出?」馮虎道:「你不是被退避三舍抓走,關在季書禮的夢香堡?」

李三石愈聽愈奇,道:「我是被抓走沒錯,但誰說我被關起來?」馮虎也是一頭霧水,道:「曾大人、黑白無常、江如是、吳我聞、三娘教子還有莫可寧,他們全都去夢香堡救你。我一睜眼看到你,以為你被他們救出來了。」李三石道:「根本沒人關我啊。」

*    *    *


話說那天李三石被退避三舍劫走,迷迷糊糊,渾不知自己被帶往何處。醒來之後,只覺自己在一房中,二名妙齡女子進來,又有四名ㄚ鬟隨侍在旁,李三石見女子待自己如此隆重,心裡頗覺侷促不安。一女子道:「先為你洗塵。」酒過二巡,飯也上來了。吃喝完後,又讓他沐浴。浴畢有僕人捧上華麗的禮服,李三石要求穿自己原先的衣服,回答說:「已經交給小婢老媼去洗了。」又問這裡是哪裡?對方笑而下答。一會兒只聽見廳堂外鼓樂齊鳴,簫管悠揚。三人走進,正是挾持他來此的退避三舍。
舍一道:「李捕頭,我家主人無意間得到寶物,這些年來造橋鋪路,一心向善,潛心向佛,是個大好人。」

李三石冷笑一聲,暗想:「我又不準備當你家主人小老婆,你跟我說他多好做什麼?」一時之間,自是難以明白。但多年辦案經驗,早已練就他無人能比的敏銳度,又想:「你們三個人不像人,鬼不似鬼的東西,我當捕頭時,沒抓過你們,算是你們好運,現在對我如此溫柔,真令我毛骨悚然。顯然你們是經過高人指點,如此對我。想也知道,是你家主人的意思。」不斷盤算要怎麼應對,摸摸懷裡,這下魂真的要沒了,藏在懷裡的忘憂經已不在。又想:「會不會是剛剛趁我在沐浴更衣時拿走?不可能,如果拿走,現在怎麼會跟我要?我剛剛怎麼沒想到要檢查衣袋裡藏的忘憂經還在不在,怎麼現在才知道要查?啊,是了,必是剛剛太疲憊,也太慌張,一時之間沒了主意,連生死都未知,還管什麼忘憂經?」再想:「眼前這三人,隨便一人隨手一揮,就可以把我殺死了。之前揚霸天曾說,去季書文家就是被這三人一招之內打到吐血,如果他們發現我沒有忘憂經,不知要用什麼殘忍手段折磨我?雖然他們主人叫他們用溫情攻勢,但人在不順的時候,野獸的那一面一定表露無遺。」他在知府看過太多刑求,自己也親自執行太多刑求,自然而然想到會被這三人用刑逼供。

舍二道:「李捕頭,請把忘憂經拿出來吧。」李三石心中一凜,暗道:「果然不出我所料,哼!他們消息還真靈通,知道我吃軟不吃硬,所以好言相勸。這一招厲害,不過,我是軟硬都不吃的。」微微一笑,道:「各位消息正確,我的確收過忘憂經。」退避三舍大喜,你看我我看你,似乎對於可以回去向主人交代而大感興奮。

只聽李三石續道:「只可惜各位來晚一步,忘憂經不能使我忘憂,反而徒增煩惱,所以我已經把它送人了。」此語一出,三人大驚,忙問:「你送誰了?」李三石道:「其實不是送,被搶了。我搶不過他,所以乾脆送他。」舍二道:「請說。我們三人可以為你報仇。」

這句話正中李三石下懷,他微微一笑,道:「就是揚霸天。忘憂經在揚霸天手上,你們去找他吧。」李三石與揚霸天是多年世仇,當初尤望財花了鉅資,買通官府,把揚霸天放出來,故意要氣李三石,讓李三石難堪,羞辱李三石。李三石生平嫉惡如仇,抓到機會,當然報復。

舍三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,多謝李捕頭。」李三石視而不見,心想你們早已趁我昏迷時搜過我,知道忘憂經不在我身上,又清楚我這人不能用強,只好跟我扯一些鬼話。就讓你們去抓揚霸天,搞個兩敗俱傷。

*    *    *


馮虎聽到這,也不禁為李三石捏把冷汗,那退避三舍用起刑來,不知比官府殘酷幾百倍。問道:「所以你沒見到那個撿到寶,發大財的季書禮?」

李三石笑道:「怎麼沒有?不但見到,他還把我當貴人,對我好得不得了。」馮虎奇道:「真假?你沒有他要的東西,他還把你當寶?」李三石道:「他要另一種寶,而我身上剛好有。」馮虎愈聽愈有趣,道:「他要什麼寶?而你身上為何剛好有?」李三石道:「不只我身上有,你身上也有啊!」

馮虎滿臉興奮道:「大哥快說!大哥快說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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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三石道:「有一天,村裡兩個人互相扭打著來告狀。原來是開米店的控告開麵店的吞沒了他的笆斗。開米店的說:『這本來是我的東西,他無理取鬧,佔為己有,還誣告我!』開麵店的急道:『他當初向我借用,還說用完之後馬上歸還,沒想到他久借不還,想把我的笆斗占為己有。』季書禮問我怎麼辦?我笑說:『這是的笆斗的罪過。』於是我把笆斗倒放,大力撲打,打了幾下,喝叱開麵店的,嚴厲問道:『這是米店的東西,你為什麼侵佔?』開麵店的喊冤,呼天搶地。我指著放笆斗的地方,道:『剛打時,掉下來的是麵麩,打了好多下以後,就可以看見糠粃了。這不就表明最初是米店的東西,而被你侵佔的嗎?怎麼還抵賴?』開麵店的無語,叩拜認錯,心服口服,季書禮叫他捐麵條一百斤給村裡窮人,開麵店的遵從判決走了。」

馮虎道:「這很容易判啊,很簡單的案子。」

李三石道:「我們天天看曾大人審各種複雜的案子,當然覺得簡單;季書禮不具備這種頭腦,又要當和事佬,教別人尊敬他,在當地建立威望,樹立地位,所以需要我。」

馮虎嗯了一聲。李三石又道:「一女子先後嫁了兩個丈夫,各生了一個兒子,後來這兩個兒子都顯貴發達了,便爭著要撫養他們的母親。兩子爭執不下,各不相讓,竟到季書禮面前投訴,他對此案也覺得有點棘手。」馮虎道:「哦,這點小事呀,有什麼難斷的呢?只要問問他們的母親願意到哪家去,不就行了嗎!」李三石笑道:「正是。我也是這一句話,就結了這個棘手的案子。」馮虎道:「季書禮為何要搞這些?怎麼他變成腦筋不正常了?嘿嘿,一個人如果得到大寶藏,是幸福還是不幸福,也很難說。」

李三石道:「季書禮有了錢,只差受人崇拜。他依賴我幫他斷案,儼然成為地方大長者。對他而言,被當『智者』、『有影響力者』比有錢的感覺還爽,他需要這種感覺,因為有錢的感覺對他而言已經沒什麼了。」

馮虎笑道:「原來如此。他有了錢,別人還是不尊敬他,還滿可悲的。」李三石默然,心中反覆想著:「他有了錢,別人還是不尊敬他,還滿可悲的。」這句話。

良久之後,馮虎問道:「你在想什麼?」李三石笑道:「沒什麼,這句話應該繡在枕頭上了。」馮虎又問道:「原來季書禮叫退避三舍抓你,是為了這個。後來呢?他們把你放了?」李三石道:「在我身上也找不到任何關於寶庫的秘密,當然把我放了。你想想,江湖不知有多少人覬覦這寶藏,退避三舍以為我有忘憂經,別人也會這樣認為。各大門派找上門來,沒完沒了,那還得了,留著我,豈不是給自己添麻煩?」馮虎點頭道:「那也說的是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你怎麼會來救我?你怎麼知道我是被曾大人……」李三石正要回答,門外忽然有個女人聲音道:「你們兩個還不出來,把人領回去?」

李三石和馮虎立刻來到門口,只見一輛大馬車,旁邊站著一人。

竟是白水仙!

李三石經過這些日子,每每想起秦款款所說白水仙殺害三任丈夫,還能全身而退,把男人玩弄於股掌間,其手段之兇殘,只怕不在揚霸天之下。此時見她似笑非笑,雖年過四十,但丰姿綽約宛如少女,皮膚白嫩更勝雙十,不禁佩服她善於保養,但想起本府三大懸案,兇手就是她,全是她,心中不禁發毛。又覺得極度奇怪:「第一次在翠方塘見到白二媽時,她明明是一臉橫肉,兩道重眉,蒜頭鼻,厚嘴唇,怎麼這些日子面貌變化如此之大?」想不通,也不敢去想;很恐怖,不要想。

馮虎走近馬車,把車篷一掀,裡面躺著曾柏。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,摸了摸鼻息,還有氣,趕緊將他抱進府內。李三石走過去,將黑無常抱進去。接著馮虎又把白無常抱進去。最後,江如是,吳我聞,莫可寧推都被馮虎抱進去。馮虎納悶到極點:「這些人不是去了夢香堡?是季書禮把他們弄昏?」心中一堆謎團,想也想不通。他還是不相信,曾柏為了忘憂經而把他迷昏。怔怔站在房裡,看著這些人,簡直不敢相信不久前才跟他們熱切討論如何攻入季書禮的夢香堡,現在這些一時之選全部一字躺平。想問李三石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,卻看不到他。

李三石站在大街,原地不動,望著白水仙。只見她上了馬車,身手俐落,不輸男子,心中更是詫異。白水仙策馬而行,回過頭來,朝李三石笑了笑,那是李三石想不透的笑臉。簡單一笑,內涵豐富:充滿輕蔑,好像又有點憐憫;帶著勝利,也有些驕傲,更多的是嘲笑。

*    *    *


白水仙回到翠芳塘住所,換了衣服。一個嬌小人影抱住她,滿心歡喜道:「妳回來了。」

那是秦款款!

白水仙將秦款款抱個滿懷,在她唇上親了又親,兩人熱情擁吻,良久才止。白水仙褪去秦款款衣衫,秦款款暈生雙頰,嬌羞無限。白水仙幫她洗了澡,身上抹九曲沉水香;又為她梳頭,捲成「新髻」的漂亮樣式;眉毛也重新修過,是鑷得薄薄的「遠山黛」;臉上淡淡地打了一層胭脂,豔光照人,卻又顯得自然明媚,叫做「慵來妝」;然後拉她坐在床邊,此房是白水仙送給秦款款的新房,屏風十二扇,畫屏三五張。兩頭安有彩色的幔子,四角垂著香囊。床榻上鋪著花紋絲織品,蓮花起鏡臺,翡翠生金履;帳口銀蛇做裝飾,床頭擺著玉獅子。

秦款款輕輕咬著白水仙下唇,道:「謝謝!我很喜歡這佈置。」

白水仙嗯了一聲,道:「當年季書禮得到寶貝,就是三寶太監下西洋最後一趟回到中土,其中一艘船被暴風雨打翻,所有寶貝落海,被他撿了。他把原本要進貢的白銀全打了現鈔,再將其餘寶物藏在一個地方,畫了一張藏寶圖。」

[ 本帖最後由 go2007 於 2015-1-4 00:23 編輯 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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